谢玄暮略去弥漫的血气,几乎是一瞬之间,七道法阵接连生出,汇作北斗,将浑身是血的剑修笼罩住。
斗柄指东,万物春生,柔和的星光吞没了萦绕在朝笙身上的朱厌风雷。
青年衣袂飘摇,那双从来含笑的桃花目如同淬了凛冽的雪光。
裴洛的目光微动,被这七道精彩绝伦的法阵吸引。
自己的这个徒弟,有着凤毛麟角般的天赋。
“弟子谢玄暮,恭贺师尊出关。”松泉朗月般的的声音在呼啸的风中响起。
是从人世皇族里长大的,小小年纪便先尝过宫闱厮杀,无论何时,都要做出从容不迫的气度,及至有了师弟师妹,才显露出小孩的模样。
乾真峰的峰主给青云三绝都算过卦,曾玩笑般道,若谢玄暮未曾踏入修行,此刻大抵已经入主了东宫——人皇命格,又是另一条大道。
裴洛微微颔首,算是应下了这声不合时宜的道贺。
血痕滑落,沿着青年下颚凝成细线,转瞬又在风中碎成细密的血珠。
化神期的威压毫无收敛,裴洛对上了玄衣的青年寂寂风平的目光,听得他一字一字,声音掷地可闻:“违誓之因由我而起,接下来的风雷,请师尊尽数予我。”
用的是“请”,却蕴含了无可转圜的决然,裴洛一哂,到底是青梅竹马,看似冷淡,其实从未远离过。
那为何朝笙向着的不是裴若游呢?
她垂眼,感到心中涌起剧烈的不快。
“好。”
罡风流转,雷声轰鸣。
光芒柔和的北斗阵法在朝笙眼中隔开了两个世界。
阵法之中,风雷渐渐沉默,阵法之外,满目赤红。
入骨的灼痛缓缓地平息,然而心中却生出细细密密的酸涩。
有一瞬间,朝笙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幻境里。
青云宗大师兄有最好的法衣,最珍贵的罗裳,但朱厌的风雷依然直接破开他的脊背。
玄衣深重,不见血色,惟有身下赤色弥漫,洇湿了地面。
青云宗的长老互相对望,于无声中明白,剑痴是为谁违背金丹时立下的誓言。
四肢百骸的痛意让谢玄暮几乎要站不住。
神魂烧灼,识海震荡,青年却在这刻思绪游移,这样的痛苦,在他来之前,朝笙已独自承受了那么久。
真是个木头。他静静地想,无论什么时候,剑痴都是直白的。这样的师妹当然可爱,却也伤人——
他的私心,怎么能由她来牺牲。
朱厌的雷罚,越到后面,便越酷烈。
谢玄暮望向天穹的法阵,古老的符文不断变换,他是法修,自然知道符文中生出的磅礴杀意。
铅云翻腾,青云宗的弟子望向红光最盛的第九十九峰,纷纷露出了惘然不安的神情。
*
“朱厌阵法开了,是谁在受雷罚?”
裴若游猛然被剧烈的不安攫取,能开朱厌阵法的,惟有刚刚出关的母亲。
侍从们早得了裴洛的命令,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他们的沉默就是答案。
裴若游不可置信,朝笙为何要上朱厌台。
青狐被太过肃杀的雷声吓得蜷缩,裴若游径自推开门,向外走去。
七十二道雷罚,不死也要去半条命。
他的师姐,他未来的道侣,他心心念念的人。
他要让母亲将阵法停下来。
侍从们拦下了裴若游。
青衣的少年拧眉:“让开!”
裴若游没了耐心,他心念微动,青色的荆棘在院中疯长,转瞬替他辟开一条路。
然而侍从们这次爆发出了巨大的勇气。
知晓少宗主温和皮囊下的冷漠,他们从来都小心翼翼地守着界限。
有人高呼:“朝师姐受罚理所当然!她要毁婚约!”
“这是代价!少宗主何必阻止!”
谷雨的灵力骤然暴虐,荆棘如蛇,绞痛了侍从的躯体。
“你说什么?”裴若游死死地盯着侍从,淡如竹云的面上渗出森冷的杀意。
谷雨可以救人,有时候,也能杀人。
与此同时,风雷的威力攀升到了顶峰,赤雷与银光汇如洪流,杀向了浑身是血的青年。
最后一道雷罚终于落下。
就在这一霎,那道誓言彻底消散于天地之中,自此,婚约再不复存在。
已探向侍从咽喉的荆棘猛然停住。
裴若游怔怔地望向血色的天穹。
他与他期盼了很多年的婚约失去了感应。
所以,是真的。
他木然地想。
漫天荆棘退去,最后化作一道细细的藤蔓,重新回到梅子青的衣袖之中。
侍从压下恐惧,小心翼翼地走向少宗主,将头埋得很低。
忽有潮湿的热意兜头浇下,侍从后知后觉地抬手,摸到了满手艳红。
裴若游只觉得缠绵的病痛汹涌,他眼前一黑,竟吐出一口淋漓的血来。
朱厌台上,玄衣青年仰面坠下。
元婴裂,金丹碎,他的修为跌落筑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