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夫人放下手中茶盏,便听到了星渚通传的声音。
语气压着点轻快,一旁的许老爷眉头微凝。
午后的阳光很好,玄衣玉冠的男子站在堂前,向他们问了好。
“晚辈谢玄暮,见过二位大人。”
衣袖上的暗金羽绣微动,仪态从容,叫人见之心喜。
及至他抬头,许氏夫妇才发现这白发的男子生了张极其年轻俊美的脸,雪色的长睫下是双琉璃似的桃花眼。
许夫人这大半辈子,还未曾见过生得这样好的男子。
于是被雨前龙井压下的郁气又消了大半。
许老爷眉头皱得更紧了。
他轻咳一声,拉回了许夫人的思绪。
“谢公子是哪儿的人?似乎未曾在骊城见过你。”
——女儿最好不远嫁。
“我原是上京人,少年时曾在骊城求学,与许姑娘有一面之缘。”青年声音润秀。
——上京。许老爷指尖微敲,这是胤、雍两朝的国都。
他陡然想起朝笙曾问过他的银蚕纸,而后茅塞顿开。
“你姓谢,胤朝……”
“祖上确与前朝皇族有些关联。”
许老爷略略点头,又问道:“骊城距上京千里,家中父母怕是很牵念你。”
谢玄暮默然一瞬,道:“高堂俱逝,孑然一人。”
“这……”许老爷面上浮出愧色,一旁的许夫人神情微变,又立刻掩盖下去。
“无妨。”谢玄暮反倒牵出个笑来,似是安抚,让许家夫妇无需歉意。
其实父皇或者母后都是很遥远的符号。末代宫廷的倾轧里,当年六岁的他是出逃的一枚棋子。
“你现在一人,做什么营生?”
谢玄暮正欲答话,抬眼便见堂后有一角蓝衣,朝笙探出脸来,朝他露出盈盈的笑,似乎在说,那个能够移山平海的法修,如今要这样谨慎而周全。
可是,并不觉得无奈,能见朝笙双亲俱在,享尽慈爱,谢玄暮甘之如饴。
他敛起思绪,正声道:“南来北往,做些生意。”
当年青云宗的大师兄,管着仓部,确实做了不小的生意。哪怕是一枚鲤书,都行销三洲,长盛不衰。
“这些年来薄有家资。”
他从袖中取出一沓白纸,呈于许家夫妇面前。
芸芸父母,无非希望女儿得遇良人,居无忧,行无阻,和乐安然。
饶是以许家的豪富,都有些吃惊,那一张张白纸上印着的是各处的房契、地契,资产遍布三洲,俱是上好的地段,挣钱的营生。
寻白露的那些年,谢玄暮其实很多次想过,若朝笙这一生不会踏上修行,不会想起前尘,他当如何。
这个问题没有答案,百年之前,从生到死,他求的始终是长相厮守。
求不得,又当如何?他一面拾起白露的碎片,一面像凡尘中人一样,积攒金银恒产,想待到某一日,期待她于及笄后应允一个人的求娶,将它们尽数刻上许氏朝笙的名字。
“我少时与朝笙相识。”
——一百多年前,青云宗大师兄摁着饥民堆里长大的师妹,给她梳了个双鬟髻。
“一见倾心。”
——此后漫漫光阴,未敢相忘。
“若得托付,愿敬奉平生,免她忧苦,许她一世恣意、无束。”
——玄衣白发的青年俯首,字字清晰,许下慎重的誓言。
许老爷的手一震,不可置信地望向了谢玄暮。
那双桃花般的眼中映着满堂的日光,百年千载,却只为一人熠熠生辉。
谢玄暮求索的答案就在此刻,而“他”与朝笙未解的因果却在更久之前。
堂中里响起一声叹息,许夫人回头,对身后的朝笙问道:“朝朝,你可愿意?”
谢玄暮看向了她,答案尘埃落定。
*
次年,春过半,玉兰又灿烂地开满枝头,许府满院红绸。
素来老成的星津眼角眉梢都是笑,同星渚一同穿梭在往来的宾客之中。
“小孩子还是多笑笑好。”橙碧罗衣的少年与这对双胞胎打了声招呼,星津有些还好意思的怂了怂鼻头——明明他也是一百来岁的人了,辈分却永远最小。
耳畔忽而响起一声冷哼,宁茴回首看去,有了几分印象:“明光峰的剑修?”
胡九微轻啧了声“合欢宗的”,然后被星渚推搡着走了。
宁茴不以为意,又随口打发走某个与他搭讪的人,悠悠看向玉兰底下飞舞的红绸。
骊城外三百里,甜水镇。
裴若游若有所觉,望向骊城上方的天空,这个时候,大概师姐已出了门。
百年修得结发同心,他送的那份贺礼,想必他们会喜欢。
一旁,正被裴若游摁住脉搏的老叟声音颤颤巍巍:“裴大夫,我这病?”
莫不是没得治了?老叟悲从中来,不然为何神医妙手的裴大夫都沉默了这么久。
裴若游有些歉然,道:“老丈稍安,您这病是风邪入体,好在发现的及时。”
他声音娓娓,让这老叟终于松下心神来
从前心如草木,待到死而复生,朱厌的邪气从骨中剔除,裴若游从头修行,再次成为了一名医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