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光底下,海棠花熠熠的开着,学宫的青碧琉璃顶和绯云似的花一同倒映在如镜的天湖中。
学堂里,宽袍紫衣的太子俯身长揖,领着年少的神君神女们行了礼。
白发的上神微微颔首,神情淡如空桑山尖的雪霭。
时暮赤水养伤的这些年,九重天的小仙人总从长辈口中听到他的尊号——上神烛阴。
长辈们有时也会追忆曾如梦魇笼罩九重天的战争。
两万年前的上古战场,如今已成为禁地,数不清的恶鬼与神明陨落,三界摇摇欲坠,最后承载祝融之力的烛阴封印了鬼皇邕巳,才结束长达万年的战争。
所谓的鬼皇已是遥远的传说,战争的阴影渐渐从九重天散去,这些年少的仙人们想象不出当年古战场上的酷烈,更无法把这个神情温尔淡静的青年和满身杀戮的赤龙相联系。
但长辈、天帝、太子的态度不容忽视,哪怕未曾得见上古战场上流转的星辰,他们也天然懂得审时度势。
凤燃跟着行礼,目光却瞟向了窗下的朝笙,这毫无血缘的妹妹在九重天的名声与他如出一辙,两人的关系却势如水火。
什么上神不上神的,凤燃才不在乎。
他身负凤族真火,本就为造化所钟,因此也不想学什么赤龙赤蛇的法术——他只想把昨天的场子找回来。
长晏定是叮嘱过朝笙,她才忍了下来的。
且看她能忍多久。
礼毕,他直身而坐,无意中对上了时暮的眼睛。
凤燃不由得往椅背后靠了靠,暗自想道,这烛阴连眼睫都和雪做的一样,在上古战场上岂不是碰一碰便碎?
他觉得这想法颇有些好笑,于是自得的勾起了嘴角。
时暮轻描淡写地移开了视线,知道确实如宣珩所言,凤二会是个麻烦。
他一向不喜欢麻烦。
但要说为人师,时暮确实毫无经验。
宣珩前些日子给他塞了一堆自己写的话本子,主角尽是师尊之类的身份,叮嘱他潜心研读,学些为师之道——
他这好友作为女娲补天留下的石头,曾在人间感了十世红尘,方得神位。
故而当了司命后,宣珩一直致力于把自己看过的风月写下。
上神烛阴耐着性子拜读了几本,发觉宣珩写的东西毫无用处。
话本子里没说应该如何当老师,时暮在看完三部“冷酷师尊的替身徒弟”、五部“逆徒犯上,揣崽师尊哪里逃”后,最终唯一能得出的结论是师徒恋要不得。
他略过这些年少的仙君仙子,数万年的光阴横隔于此,诚然神明的寿数永无尽头,但时间确实是一条宽阔的长河。
他是已经渡河而过的人,而这些年轻的人们才刚刚淌入河流。
天帝曾与时暮攀谈,言说都为龙裔,长晏也算得上是他的晚辈。
时暮彼时如常点头,若宣珩也在,一定要抱怨一句:“上神您敷衍起人来态度惯常温和。”
其实烛阴与金龙全然不同,他是祝融陨灭后的化生,金龙一族却是女娲座下驾驭雷车的神兽。
所以长晏或者凤燃,乃至其他的年少神君,于时暮而言,都一样。
他的目光某瞬和一双潋滟如琉璃的丹凤眼对上。
沉于赤水之时,谁也曾无意中,看到一只飞向高阳的蜉蝣。
差点忘了,惟这一双眼睛,是有些不同的。
思绪转瞬即逝,既为学宫的老师,到底要教些知识。
掌心一转,暗色的天幕顷刻出现,指尖星图流转,他袖袍微动,天幕放大,星图的轮廓越加清晰。
九重天上,另有无尽的天穹,月沉赤水,而星空在赤水之上。
那是亘古开天地以来就闪烁的星辰。
长晏忆及天帝的感慨,满天星辰是如何为烛阴所用,如何囚禁了邕巳,自那场战争之后,鬼界如何没落,九重天为尊,天族日渐显赫,最后成了三界的主人。
向来端正克己的太子眼神闪烁,连本来不屑的凤燃都情不自禁被时暮掌心的星辰吸引。
“天地的法则最开始来自于盘古开天辟地,自盘古后,日月星辰皆承载了这些法则。”玄衣白发的青年指尖轻点,星辰霎时满室,游荡在众人的身边。
有人好奇,以手相触,又愕然地飞速松开。
“感觉到了什么吗?”青年声音温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