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这些奇珍异宝哼哧哼哧地收好,然后很不讲究地瘫坐在了长廊上。
“先将鹿蜀的尾巴理理。”
宣珩掏出把木篦子,慢悠悠地梳起了赤尾。
时暮想了想,将建木的树枝拿了过来。
一把匕首跃然于掌心,他垂眼,一点一点修去分生的枝节。
“说起来,三殿下今日怎么没来。”宣珩问道。
“她近来有事。”
宣珩略一思索:“天后的寿宴越发近了,我听说长晏忙得不行。”
“不过,他这作兄长的,素来照顾妹妹,想必不会让三殿下跟着一块儿忙。”
时暮看了眼笑嘻嘻的宣珩,随意“唔”了声。
宣珩扔开手中的木篦子:“我知道她在忙什么。”
“不过,这忙碌的缘由还得上溯九千年。那会儿你还在游历人间,本星君芳龄一万又一。”宣珩补充,“三殿下那会儿还没出生。”
一声脆响,匕首破开最后一截枝桠,刀锋干净利落。
宣珩犹无自觉:“那时恰逢三千年一次的祭祀,自从上古战争结束以来,九重天便有了这样的传统。为的是夸耀天族一脉平定三界的武功。”
“上古战场上,居功甚伟的神只早已化作枯骨。”时暮声音低淡,除了他之外,昔年的好友尽数身死道消,活下来的那些人领下所有的功绩。
而他,则成了这苍茫天地里唯一的上神。
宣珩默然片刻,声音蔫巴了下来:“活下来的,能成为历史的主人。”
时暮见他这样,反倒笑了:“继续说吧。”
宣珩点点头,道:“祭祀上,凤凰一族的王女凰蕊担任祭司,以舞告慰亡灵,这一支舞令天帝一眼倾心,迎她上了九重天。”
“此后又三千年,祭司仍由凤凰一脉担任,与天帝关系更近的羽蛇一族,反倒不受重视。”
“凰蕊夫人便是凤燃的母亲,天后则出身于羽蛇一族。”
“五千年前,凤燃出生没多久,天帝将赤水里诞生的小朝笙领回九重天,天后主动收她为养女,自小抚养,让她做了天族唯一的帝姬。”
“名正言顺,身份高贵,远胜过凤凰的王女。”
宣珩看向时暮,而青年桃花似的眼睛格外淡静,让人看不清他的情绪。
宣珩知道他性情向来如此,并未多想。
“所以,这一支祭祀的舞,三殿下一练,便是三千年。”
“很难想象吧。”宣珩感慨,“咱俩一块儿在学宫碰见她那次,她将凤燃摁进天湖里,那叫一个——”
时暮看向廊外皑皑的白雪。
日光晴朗,钟山之北的雪却永不融化,昨夜踏雪的人已不在,而赤水上还凝着她绘出的霜花。
宣珩感慨的声音犹在耳畔,司命星君很难想象,那般性情凛冽的人跳舞是何模样。
而时暮却在宣珩的话中勾勒出她生活的另外一面。
那一支舞,是天族的期待,是灵蛇一族希图盖过凤凰的筹码。
可是,是她所心甘情愿的吗?
宣珩说得口干舌燥,扭头去倒茶,却发觉泥炉中空空如也。
时暮回过神,抬手引了一截山雪来。
很快有雾气蒸腾,烫过玉盏,青年眼睫低垂,一一斟茶,细曲如新笋的茶叶洇开明亮的浅绿。
司命星君昨日被燎的泡还没好,今日的动作都秀气了几分。
一盏饮罢,意犹未尽,时暮煮茶的手艺向来很好。
宣珩近来沾了朝笙的光,常在钟山蹭吃蹭喝。
“你怎么斟了三盏茶?”他奇道,“三殿下又不在。”
青年神情不变,淡声道:“看你口渴,方多斟了一盏。”
“是吗?不信。”宣珩八卦劲儿又上来了。
他挨得离时暮近了点,露出个笑来,“我晓得了。”
时暮眉心一跳,便听得宣珩说:“三殿下今日没来,你不习惯了。在凡间,你这般的——”
他拖长了音调卖关子,时暮下意识觉得宣珩不靠谱,却又忍不住好奇地去听。
“叫空巢老人。”
泥炉的火忽而沸腾,转瞬之间,茶水蒸发了个干净。
宣珩十分心疼:“怎么回事?我还没渴着呢。”
“钟山的雪很多。”青年的声音凉飕飕的,令宣珩莫名打了个寒颤,“你随意接一捧,便能解渴了。”
他复又拾起建木的枝干,握着匕首一点一点刻了下去。
任宣珩如何闹,直到暮色迟迟,直到时暮赶他回司命殿,他也没再得到一壶新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