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天后待她再如何,到底占了养恩——
何况长晏。
她想起兄长那双沉寂的眼睛。
九重天上,裹杂在权力里不快乐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时暮轻易察觉到了朝笙的分心,忽而思及白桥上听到的琴声。
那是她的兄长。
他垂下眼帘,静静听着。
“待到祭祀结束,我便告诉母后,我不想做三殿下了。”朝笙说。
这份愿望由来已久,却从未有过说出口的时候。
她渴望自由远胜过一切。
赤水里诞生的天魔,天生地养,无亲无友,被带到九重天时,也曾生出过对家人的盼望。
但世间爱意并非全然纯粹,她是羽蛇与凤凰博弈的筹码,是天帝收拢祭祀权力的棋子,然后才是九重天的三殿下。
时暮将朝笙抱到榻上,用术法慢慢地将她的头发烘干。
浸了水后的头发格外柔软,烘干后又有点毛茸茸的手感,他拿着玉篦子将她的头发慢慢梳好。
那件云水蓝的外衫不知何时已为人洗净,重新又回到了朝笙的身上。
“不做三殿下的话,便只做自己吧。”
她点点头,说话时的声音又恢复了往日的鲜亮。
“没有这个身份也没什么不可以的。反正,长晏仍是我的兄长,凤燃仍是我的宿敌,上神——”
青年垂着眼,替她理衣襟。分明昨夜里口口声声,唤的是他的名字。
时暮望向她,便见小姑娘没心没肺的笑:“仍是我的长辈。”
系腰带的手便一抖,不小心打了个死结。
他伸手去解,碰到了她腰上的痒痒肉,朝笙一抖,往榻上栽了下去。
衣衫与衣衫交叠,乌发和白发相缠,时暮忽而叹了口气:“我的逆鳞已经给你了。”
“不能许我一个别的吗?”
“比如?”她明知故问。
“比如恋人、心上人之类……”
七万岁的烛阴如是答。
他桃花般的眼中明明白白映照着一颗真心。
朝笙只好解释——
“我方才只是玩笑……”
时暮当然知道——但他的吻又落下,带着几分压抑:“既如此,便当你允我了。”
朝笙看不懂这份压抑,心却也软得一塌糊涂。
*
九重天里,寿宴的风波未曾影响半分这里的平静,唯有闻箫宫中鸡飞狗跳。
“陛下说这次二殿下确实过分了,一年的禁足思过绝不能饶。”
仙娥垂首,小心地同凰蕊夫人回禀。
凰蕊夫人性情文弱敏感,体恤宫中仙娥,唯有站在她身侧的二殿下脾气大得很,每次都叫她们这些小仙娥战战兢兢。
“知道了,你先下去吧。”凰蕊夫人并不意外这个结果。
凤燃语带不满:“我都说了父君这次真的动怒了,母妃您不必替我费这个神。”
凰蕊夫人看向自己的孩子,那双常年郁郁的眼中带了几分神采。
“母妃知道你爱热闹,待不住。”她说,“无论你父君同意与否,这个情,我总是要去求的。”
凤燃一怔,气焰便低了下去:“左不过一年的禁足,算不得什么。其实父君以前也罚过我。”
在他与朝笙闹得最凶的时候。
思及那个便宜妹妹,心里忽而有些不是滋味。
烛阴的庇护显而易见,一年后他解了禁足,或许在九重天都看不到这个妹妹了。
——行吧,也挺好。他心想。
凰蕊夫人抬手,动作轻柔地扶正了凤燃的赤缨冠,这素来跋扈的二殿下此刻低着头,任他的母妃哄小孩似的拍了拍自己的发顶。
“既如此,这一年便乖乖儿呆在宫中,也多陪母妃说说话,好不好?”
凤燃一脸别扭的答应了,眼中的笑却一点儿也没藏住。
“先去玩吧。”凰蕊夫人说。
没什么烦心事的凤二殿下便往闻箫宫的梧桐树溜达去了,梧桐单独成园,养了不少灵鸟,他正好还没取完名字。
凰蕊夫人目送着他走远,眼中的笑意渐渐黯淡了下来。
九重天的岁月何其漫长,可她的余生,似乎只有凤燃这一个念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