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机终于还是带进来了。

张嫣带着相机进来，趁中午的时候避着人将其藏在西南边儿的草丛里，再将写有位置的纸条扔给清如。

清如则确定了方位后，让秋霜打着掩护，自己借口肚子疼将相机藏到了乱葬岗，挖了个坑埋进去，晚上再和芦柴棒儿将之捡回来。

不是清如不想将相机带回管道，而是那带工老板三不五时就要过去转转，生怕露了马脚了。

等到晚上将相机拿在了手里，清如激动的几乎要昏了过去。

郭子行知道她要干什么，特地为她寻来了一台德国的弗伦斯相机，小巧灵便，能藏在衣服里。幸好此时是冬天，本就穿得多，也不怕被人看出来，且看厂房的警卫只会在下工时检查有无偷带东西，上工时并不管那些。

清如打开装着相机的牛皮袋，里面掉出一张纸来。清如看着，那是郭子行亲自写明的使用方法，不禁心头一暖。

将方法都记熟了，便将纸条在火里烧了，不留一点儿证据。

又教了芦柴棒儿怎么用，计划着将乱葬岗的场景也拍进去，讲着惨烈的场景暴露人前。

好在芦柴棒儿脑子转得快，清如没教多久便学会了。

“这里面胶卷不多，用一张少一张，务必拍到最真实的的画面，知道了吗？”

看着清如这样郑重其事，芦柴棒儿点点头，表示自己绝不辜负清如所托。

如此胆战心惊地过了三天，相机里已存了十来张照片了，乱葬岗里横七竖八的女尸、厂房里繁重的工作、随意被殴打的女工、猪食一样的饭菜……尽在里面了。

检查几遍后，确认都有了，清如便生出了退意，只要掌握了这些证据，救出这些包身女工，只是时间问题了。

因此清如几人商量过后，便决定分头行动，清如联系张嫣，让在外面接应，芦柴棒儿则去密林探探路，看是否有出口。

秋霜和桂英则负责打着掩护。

“吕小翠。”

杏儿突然出声，将正在思考的清如吓了一跳，“怎么了？”

杏儿犹犹豫豫地左右看了看，确认没人注意到才低声说道，“你是不是…也认识夏先生？”

“什么？”清如一头雾水，什么夏先生，杏儿怎么突然跟她说这个。

“没什么…”杏儿话音一转，又不去跟清如解释了，正要去问呢，青姐那阴鸷的眼神已扫了过来，为免生事，清如只好暂时压下疑问。

将“夏先生”三字记在心里，预备下了工再去问杏儿。虽杏儿是城里的，但也跟她们一样，住在西南角儿那里，只是环境稍微好点儿，几间临时搭建的草屋，隔成好些间，一屋里能塞十来个人，不过比她们好在上有一片遮雨瓦。

一直到下了工，也没找着机会去问问杏儿，不过已是来不及了，清如她们定好的日子就在今晚，等子时一过，她们就该从那片密林走了。

芦柴棒儿借着捡柴的机已经去探过数回了，那块儿确实有一片密林，郁郁苍苍看不见边际，再远处有潺潺水声，和轰隆的瀑布流水声，估摸着是有断崖。

清如心里有了底儿，上次她被牛二嫂抓走的时候，就被塞进了瀑布底下的溶洞里，那儿藏着深，若不是一路都有痕迹可循，估计郭子行也不能那么快找到她。

这次她们一共四个人，只需穿过密林，找到一处隐秘的山洞藏身，等搜寻的人过后，就能等来郭子行的援救了。

想到埋在乱葬岗里的信号枪和伤药，清如心里有了些把握。

这时清如一脸菜色，和秋霜互相搀扶着往管道那边走，等到时，芦柴棒儿已经做好了饭，张大力家的正在分食。

她们刚下了工，是分不到最稠的那一碗的，那得供着要去上夜工的人吃，以保证她们上工的时候不会饿晕过去。两帮人，也只有这一会儿才能碰个面。

今晚就要走了，秋霜见着巧凤和欣兰，有些欲言又止，她心里不落忍，自己就要逃了，可两个好姐妹却还得留在这儿受苦。

巧凤板着脸，眉目间已有了些老道的女工那样的冷漠麻木了，见着秋霜也只是扫了一眼，全当做打了招呼了。

欣兰却眼中含泪，见着秋霜蹙眉担忧的看着她，咬了咬牙，想说什么又不敢。

只在秋霜经过身边时紧紧抓住她的袖子，颤声道，“我…我真苦…”接着便不敢再说了，捧着脸跑开了。

张大力家的捂着勺子大骂道，“小贱人，你死了爹娘啊哭哭啼啼的，呸，不要脸，老娘给你一碗饭吃，养出你这么个白眼儿狼，下三滥的货，烂……”后边的话更是不堪入耳，清如都不知道她哪儿来这么多脏词儿，全往下三路去，还捎带上人家爹娘祖宗十八代。

秋霜有一瞬间要带欣兰走的意思，却又立马压下，这段时间已经够苦了，如果因为旁的事乱了行踪，那不仅是她，连清如等人都捞不着好。

因此怀着深深的愧疚，只能投过去深表同情的眼神，却不能做什么。

清如却想的更深些，欣兰在秋霜这一行人里头，算是最出众的那个，肤白清秀，人也爱收拾，回想起张大力那副仿佛掉进油桶里刚捞出来的色眯眯的样儿，心里有了些猜测。

更何况……张大力家的骂的这样难听，难说不是因为张大力做了些什么。

清如这些天一心忙着找证据找出路，倒是忽略了这些女孩儿的境遇，也许欣兰等人接触的和自己不一样也说不定。

那些印度巡警在门口巡查的时候，有些会手脚不干净，偏爱占些便宜。还好清如这次是将自己捯饬的黑黄难看，像根发育不良的烧火棍儿似的，没人打她主意。

可新兰就说不定了，她是新来的，又白嫩，在一众女工中间都很显眼，说不得就……

清如不愿那么去想，可这对一个女孩子来说，也太过羞耻，太过悲哀了。

芦柴棒儿只是看了一眼就清楚了，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这事儿她已经见多了，只需一眼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可她同情不过来，因她自己也很可怜，更没有自救或救他人的能力。

欣兰到底还是同巧凤她们去上班了，清如看着她红肿的脸就知道她定是被追过去的张大力家的打了。

不能再等下去了，必须将这里的惨状公之于众，才能让纱厂里所有的包身女工脱离苦海。张大力家的挥舞的勺儿再一次被她抛进了锅里，上面带着些可疑的浑浊物。不过没人跟她计较这个，劳作了一天都快饿死了，能给口吃的就不错了。

看得出带工老板在女工们心里积威甚重，她人不在，也没有偷吃的。

张大力家的将勺子在锅里搅了搅就将之给了芦柴棒儿，“给你，分去吧，一天天的，都不够我忙活的，吃吃吃，吃死你们，猪都没你们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