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子低低地应了,像是怕宣平侯的愚蠢影响到景稚月的心情似的,笑着说:“王妃您昨日不是还问起了城东地里的情形吗?奴才听说那边忙活得不错,正巧您今日没别的事儿,可要抽空过去瞧瞧?”
开荒耕种的政令颁下去已有月余,具体成效如何,她还当真没能见过。
去看看也不错。
景稚月这边刚决定起身,福子连忙就备下了车马。
等她抵达目的地的时候,却在地头上见到了意想不到的人。
“老爷子怎会在此?”
曾在望京华服加身一呼百应的吴老爷子此时一身粗布麻衣,沾带了一裤脚衣袖的泥站在人群中间,仔细看的话,会发现他雪白的胡须上甚至都沾着星星点点的泥点子。
老爷子看到素服前来似是有意隐瞒身份的景稚月,愣了下率先打了招呼。
“夫人。”
景稚月从善如流地应了一声,亲自搀扶着老爷子走到了地埂边上,看着他这一身放荡不羁的泥忍不住好笑:“地里泥泞,您怎么想到来这儿了?”
老爷子半点不在意,摆手笑着说:“在家中闲着也是闲着,听说这边热闹得很,索性就过来看看。”
说来也是奇了。
他在朝为官的时候,一句出口的话恨不得在心头转上百八十个弯,不在万千心眼儿里转悠一圈压根不敢开口。
可现在不一样。
在泥里打滚的百姓没那么多弯弯绕的地方,耿言率语间全是前半生不曾得见的直率坦诚,就连锄头砸在泥里的响儿听起来都无比悦耳动听。
他跟着老农在地里折腾了几日,难掩唏嘘地说:“早年间我在书中见过无数农耕之法,可亲自跟着走了一遍流程才发现,书中所言不见得都是真实。”
跟堆金砌玉的圣贤书相比,在地里刨食的百姓说不出那么多大道理,可一锄一镰总有千百年来积累的道理。
一饮一啄都是修行,一饭一餐都是民之宿命。
有些东西,果真是要自己亲自尝试了才能醒悟的真理。
景稚月听着他的感慨心下微荡,接过福子手中的帕子递给老爷子擦手,温声道:“早知您要来,那我就该把这里修缮得更体面些,也省得滚了您这一身的泥。”
“这有什么?”
老爷子不以为意地说:“不亲眼看看这一粒一粟都是怎么来的,如何得知民之艰辛?”
他说完满眼是笑地看着景稚月,温和道:“空青性子太过刚决锋锐,难领下意,你能想得到从根本入手,如此很好。”
一刚一柔,刚柔并济。
这被折磨得满目疮痍的世道到了他们夫妇的手里,假以时日定可焕然一新。
这才是破而后立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