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书童朝他行了礼回道:
“大人说,让您到玉春园去,他在那里等您。”
谢长柳觉得奇怪,心里嘀咕,又是玉春园,他们究竟在卖什么关子。可纵然是不知邱频到底是要做什么,可却也上了车让他们带自己过去。
到了玉春园,不知是正午时候的缘故还是什么,门庭若市,小二匆匆忙忙的端茶倒水,一楼的桌位上坐满了人,满是吆喝声,掌柜的算盘都打得几乎要飞起来,珠算噼里啪啦的像是银子在碰撞。
谢长柳望着这热闹的一幕,哪里还有半点宫变先后时候的紧张与萧条。
正欲往里走,就听见某处有人大喊。
“楼上打起来了!”
百姓们都喜欢看热闹,宛如一石激起千层浪。
谢长柳也好奇的跟着抬头循声望去,与所有人一起齐齐抬头,还待看不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就看见一道白色的人影从三楼撞破栏杆重重的坠下来摔在地上,好大一声响,嘭的一声,尤为震耳。就摔在谢长柳前方五步之多的距离,瞬间,人群炸开,似受到了什么惊吓一般原本还在看热闹的人群瞬间慌乱起来,此起彼伏的“杀人啦”的惊叫声,有人四处逃窜,楼上楼下的生怕是牵连到自己,又恐那杀人凶手藏在暗处,有人挤着要出门,跌跌撞撞的,原本的热闹之景变得混乱。
谢长柳站在原地没有动,不知道为什么他拔不动脚。
他被人撞的肩膀疼的厉害却不能让他挪动一步。
他从那凌乱错开的人群中,看到了一张正对着他睁着双眼,嘴角漫延着血迹的脸,他张着嘴,像是发出了什么声音,可却是在混乱的人群下变得微乎其微。
他们仿佛是在四目相对,可时不时有人阻隔了他们的视线,但,却阻止他们望着彼此的方向。
就在看到他面容的那一刹那,谢长柳仿佛是如坠冰窟。
他好像再一次的失聪了,他听不到声音,四周变得异常寂静,可却分明有人在呐喊,有人撞翻了桌子,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谢长柳抬起脚就在人群中逆行而上,他挤着人群惊慌失措的上前,他藏在衣袍下的双腿,在发颤,他不顾一切的推开试图围观的人,脚下一软就跪在了他面前。
他终于喊出了那个名字,脱口而出的那一刹那是他的悲鸣。
“邱频!”
谢长柳从没想到,他再进玉春园看到的不是朝他语笑嫣然的邱频,而是他坠楼的事故。
谢长柳手忙脚乱的跪坐在邱频身边,急促而又小心翼翼的抱起邱频的上半身,他抱着邱频的头,不小心沾到他脸上的血迹,吓得他差点一抖。
他分明也杀过人,见过血,却在这一刻,他无措的像是一个涉世未深的孩子。
那鲜红的血迹,像是从他自己身体里流出来的,让他几乎要支离破碎的疼。
他不知道这是怎么了,怎么就这样了,明明上一刻分开都还好好的,怎么这会儿……这会儿就这样了,啊?
谢长柳抑制不住的全身都在发抖,他不怕死亡,可是他惧怕身边人的死亡。
胀得发疼的双眼在他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堆满了泪光。
邱频此刻还没有断气,可是他却清楚自己是活不了。
他从坠楼的时候起,他就竭力的留着最后一口气,因为他还没有见到谢长柳。他无法就这样连最后一眼都没见上就抱憾终身,那将是他毕生的遗憾,也将是他步入黄泉都不能放下的执念。
他已经叫人去找谢长柳来了,只要他能来,他一定能在有生之年再看他一眼,所幸,上天不负他,他又见到他了。
他心中其实有许多许多话想要对谢长柳说,他以前以为,自己有很多的时间慢慢道来,他可以同谢长柳说起许多,说他心悦君兮知不知……可没想到,终究是现实太赶,遗憾太满,是他要先走一步了。
他遗憾的是他甚至都没有说出自己的心意,堂堂正正的说一次,他此生唯有钟情一人,绝无二心,纵然爱而不得,却也是甘之如饴。
可如今他无心顾及自己的遗憾,他只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全部告诉谢长柳。他要死了,他不知道,自己死后,华章还会不会坦白一切,还他真相,还一个公道;印象堂的人还会不会继续诓骗他,不把他当自己人;太子以后会不会负他,如果他登基了,挨不过文武百官的谏议,会不会弃他另娶;他会不会知道他还有个弟弟,就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活着。
他想要在自己生命的终结,大胆一次,无所顾忌一次,说出所有。可是,他终究是小瞧了死亡带来的威胁,他一直存续在胸腔里的一口气都几乎是提不起来了,他一张口,就不受控制的溢出大口的鲜血,像是要堵绝他所有的临终遗言。
邱频不管自己吐出多少鲜血,依旧坚持着说出那一句话,可,胸腔的积血还有身体上的钝痛让他语不成句,有什么开始吞噬他的意识,他快要撑不开眼睛,他的意识逐渐消散,他不知道自己说的谢长柳听到了多少,可他却已是拼尽了全力。
不知为何,吐字异常艰难,舌头似乎被麻痹,每一个字都难以发音。
“谢、长柳……华章、阿眠是……弟、弟……”可纵然如此,他依旧坚持着说出来,生怕是说得迟了。
他说的凌乱又潦草,他一味的迫切着想要说出来,却忽视了这前言不搭后语谢长柳能不能够听明白。
而此刻的谢长柳根本无暇顾及他说的什么,面对的死亡席卷着他,他慌的根本不知道向人群呼救。
他只是不想让邱频出事。
他好像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值得失去了,可为什么邱频也要出事?
而见着如此,邱频每说一个字,就咳出满口的鲜血,几乎要把他的胸口都尽染成血色,谢长柳捧不住,他无助的不知该怎么办了,也只想阻止他继续说下去
“你别说话了,邱频,不要说话了,我们回去找谷主……让他救你!让他救你啊~”邱频伸手勾住谢长柳捧着自己头颅的臂弯,他摇着昏沉的头很想告诉他,一切都不用了,他很清楚自己的状况,就是谷主出手,也是回天乏术。
他是真的要死了。
一个人只有在死的时候,才会如走马观花一般,想起经年旧事,想起,他这些年走过的路,爱上的人……
他扯出一抹苦涩的笑,眼底满是遗憾。
他终究是要食言了,下半生的路要让长柳一个人走了。
原本慌乱的人群在什么都没有发生后逐渐安静下来,周遭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他们看着那坠楼的人,以及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冲上去的谢长柳,看到他跪地把人抱在怀里,满脸哀色,才知晓他原来跟那坠楼之人是认识的。
“这怎么就摔下来了?别是凶手还在楼上吧?”有人是这般推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