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年的时光一转而逝。
顾悠然所经历的一切,究竟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谁也不得而知。
从梦中陡然醒来的顾悠然只知道,她的命是那么多人牺牲一切用血泪换来的,也因此她连死都做不到,只能捱着这难熬的漫漫长夜。
氤氲的烛光恍惚间点燃了旧时的幻梦,过往的一幕幕犹如浮世绘就的蓝图,虚无,飘渺,却又真实地根植于她的心中。
这么多年过去了,当她踏遍万水千山,历经沧海桑田,还是发现,没有人能比他更好。
她将他刻于心尖,供奉在心头,于漫长岁月中黯然舔舐,寂静回味过往心动的痕迹,亘古而绵长,此心不改,此情绵长。
就连隔着天堑殊途的亡灵也不得不承认,顾悠然喜欢陌隐,只喜欢陌隐,哪怕生死无涯,空余遗憾。
当太阳越过太极殿的中轴线,转移到西天时,温暖的阳光日复一日在午后重新照亮了整座明心殿。
顾悠然从榻上起身,梦中的一切记忆都开始渐渐地变得模糊,只余下心底犹在回味的悲凉。
梦醒时分。
午后的一切竟是如此荒芜,仿佛被世界遗弃般,伶仃,孤寂。
重回红尘的悠然却只觉得寒冷,冷到骨子里的血都凝结成冰,彻骨地悲凉。
空旷的大殿金碧辉煌,却衬得她的哭笑声越发得苍凉。
那是连神魂俱灭也无法救赎的惨剧。
原来,所有的一切早在开始时就已经写定了结局。
命中注定,她无法救下他。
无论重复多少次。
无论轮回过多少个寂寥的星夜。
她所有的努力都只是白费功夫。
顾悠然越是用心。
陌隐献祭得越是决绝。
他注定用自己的死,为她铺就生的坦途。
氤氲的烛火中,顾悠然恍然轻笑了一声。
许是过了半晌,又或许是过了一瞬。
顾悠然终于起身。
她来到妆奁前,对镜梳妆,前所未有的专注。
她希望以最好的面目与他再会。
这一刻的顾悠然,竟然害怕陌隐会认不出自己。
素色衣衫,银色蓝宝石盘龙衔玉簪,细长的流苏摇曳在如云的发间,无声倾诉着主人的绝美。
顾悠然看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面庞,扬唇笑了。
殿门开启。
她无声穿过森然的大殿,迂回的游廊,纤细的手指划过朱色的宫墙。
空无一人的祈英殿中,顾悠然长跪不起,她看着眼前一个个熟悉的名字,无法诉说的冰冷悄然沁入心神。
香殿经雾中,顾悠然无比虔诚地焚香祝祷。
随即,临渊争鸣,长剑出鞘,映亮了她俨然空洞的眸。
顾悠然挽了个剑花,银芒微闪,下一瞬,却横颈于前,直抵喉咙,她启唇低语,轻唤道:“陌……隐。”
恍然间,就在血染银霜的前一刹,她被那人一把扣住了手腕,紧紧的。
邹沐宸握住顾悠然纤弱手腕的手都在止不住地颤抖。
三日的城防巡视,归来时明心殿内竟然空无一人。
他知道她在祈英殿内。
她也只会在这里。
这里供奉着那人的灵位,以大历镇国长公主、开国太后夫君的身份,供奉在后世历代朝供的祈英殿中。
四季不灭的灯火似在无声、却缄默地宣告着他们伟大的爱情,上天入地,至死不渝。
那么他呢!
他邹沐宸就活该是个笑话吗!
他可以忍受她的故作无视。
他可以任由她将逝去的亡灵抬举到尊享后世供奉的祈英殿中。
他可以放纵她抱着一个虚无缥缈的幻梦,一遍又一遍,鲜血淋漓地恣意伤害自己,只为了触碰到那一丝活着的感受。
可是为何她要这样决绝地离开!
差一点,差一点他就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个认知令邹沐宸无法抑制地后怕。
他分明在发抖。
邹沐宸承认,他输了,输得一败涂地。
时至今日,他什么都不求了,他只求她活着,好好地活着。
可她怎么敢就这样杀死自己!
刻意压抑的惊怒,在喷薄而出的一刹,竟是如此噬人。
邹沐宸甚至来不及多看一眼他在外奔波多时、无时无刻不心心念念的她。
他只是一把夺过顾悠然手中的临渊剑,弃之于地,低喝道:“你想跟他双宿双栖,做梦!”
不等顾悠然的答音,邹沐宸便拽住她大步迈出大殿,在一众侍卫、宫人惊骇的目光中,扯着她从祈英殿的高筑基台上一跃而下,豁然坠入殿前的洗宴池中。
正点时分,洗宴池旁高耸的一百二十八座铜雕兽首霎时喷出了滔天的水柱,将二人心中喷涌的所有冲动浇灭得一片冰凉。
明明艳阳高照,俩人的心却是如堕冰窖。
氤氲的水雾中,冰凉的洗宴池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