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历了失败的人都渴望成功,可那之后又总跟着一点点对再次失败的畏惧,作为这次项目的主局人之一,荣易并不像徐凯那么的乐观,但这不代表他对自己的项目没信心。
说白了,他信得更多的是这个厂子里的人,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他发现就连自己一直觉得没什么大出息的父亲,骨子里都有着无穷的韧性和力量。
一群学历不算高的工人硬是靠着一个个肩膀一双双手把项目撑了下来,他没道理不为他们来点锦上添花。
这么想着,荣易前进的步伐都跟着越发有力起来,虽然、即便,还有点儿瘸……
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屋子里除了他自己外再没别的人,估计那些人都得到了消息去围观钱殿文出山了,所以这会儿的办公室显得格外安静,荣易按开电脑,很快进入了工作状态。
厂里有专门做标书的人,加上有徐凯的加持,边检查边修改的荣易越来越对这个项目生出了巨大的信心。
他记得也是读书的时候,老师和他们讲过圆珠笔滚珠的故事,中国人有许多这样的故事,中国人攻克得了尖端技术,也能把像圆珠笔滚珠这样的小东西做到极致,而他们大兴厂这次拼得就是这种极致!
窗外的太阳越升越高,一棵长了几十年的老树早早地抽出了嫩芽,立在窗外,落进来一片毛茸茸的影,荣易的影子被那些树影包围着,就像身上长出了许多希望的触角。
他也是头一回做标书,所以对原本的标书也不敢大刀阔斧的修改,在斟酌了徐凯的意见后,他把有想法的地方做了标注,很快又打印了一份注释版出来。
检查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的后,他把材料装订成册,拿起来朝外面走去。
负责标书的同事不在这个楼层,荣易一瘸一拐的下了楼,正准备朝那一层的右边拐,余光一闪,忽然发现在厂长办公室的门口站了俩熟人。
“他们在这干嘛?”荣易看了一眼那俩人,又看了看手里的标书,下一秒就调转了方向,朝厂长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走了没几步就听见了哭声。
哭的是何芳。
她身上病号服都还没脱,就这么裹了件夹克在那儿,蓝白相间的布料随着她的啜泣变得越发皱巴起来。
所以,她不会是后反劲,过来找厂领导主持公道,打算给钱殿文治罪的吧?
荣易越想越觉得有可能,靠过去的脚步越发急促起来。
脚上的石膏还有些日子才可以拆,他这么心急的跑路,石膏脚就控制不住地点在了地上。
咚咚咚的声音里,疼倒是不疼,但也惊动了人。
扶着何芳的胡景秋先回头朝他看过来,见他这样当时就变了脸色。
“干嘛呢干嘛呢?”她一边骂一边快步走到跟前,扶住他胳膊的瞬间还不忘在他点地的石膏脚上剜了一眼,“有你这么作死的吗?咋的,寻思着快好了就好胡来了?”
女生一声接一声的拔着嗓门,震得荣易想解释也没勇气,只能站在那儿乖乖把伤脚往上拔了拔。
“她来不会是……”
胡秋景低头正在研究他的脚,听见荣易这么说,都没多问就明白他想知道什么。
“不是来找人的,是来还钱的。”
“还钱?还什么钱?”荣易更蒙了,他不懂,寻仇就寻仇,咋还扯上钱不钱的事了?
“你是白痴吗?”胡秋景看着傻乎乎的荣易,忍不住吐槽,紧接着又放低声音说:“你忘了钱殿文这些年是怎么帮何芳他们母子的了?”
这下荣易懂了。
“你是说……”他转过头看了眼何芳的方向,“可是不对啊……何芳他们娘俩不是没钱才让钱殿文接济的吗?怎么又突然有钱了?”
他说的是实话,早在之前荣易就听人说过何芳母子生活艰难,一直都靠钱殿文帮忙,他不理解这怎么又从哪里冒出来些钱了。
胡秋景看着他的傻样,想吐槽又忍住了,因为她知道就在不久前,自己也和他这出是一样一样的。
叹了声气,耐着性子解释给他听。
“钱殿文是给了他们钱,何芳没花而已。”
“没花?怎么可能没花?不是说她身体不好,一直都在住院的吗?”住院了就要花钱,不可能没花啊。
一说这事,胡秋景的脸色就更不好了。
她也是瞧不上过何芳的,可知道了何芳的所作所为后,她是真的再说不出来她半句不是了。
“因为她一直以为她老公的死不是工伤,所以一直心里有愧,但那时候她儿子还在上学,所以她就把工伤的赔款都拿去供儿子了,至于钱殿文的钱,也是因为她的愧疚,何芳一直都想拒绝,可这种事说白了就是两个有各自秘密的人在那儿打哑谜,何芳不能把心里的秘密告诉同样有‘秘密’的钱殿文,这钱想拒绝就难了。”
胡秋景几句话把事情解释完,荣易也从那字里行间中理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他挠了挠头,紧接着意识到另一件更严重的事。
“那何芳的病到底……”
胡秋景看着他,跟着叹出一口气,“就是不能明说拒绝钱殿文的理由,所以钱得收,另一方面又因为那时的她心里有愧,所以才不敢动钱殿文给她的钱,身体也就自然而然跟着越来越差了。”
荣易傻眼了,胡秋景说的真就是他想的那样。
在这之前他还想过何芳这人,觉得她在当时那种情况下隐瞒事情有点那个,可这世界上的人真想找出几个半点瑕疵都没有的人也难,而现在呢,不光曾经的质疑得到了解释,就连她的身体也因此拖坏了,荣易又开始觉得这人傻的很。
“命不比什么都重要?”他喃喃道。
嘀嘀咕咕的声音换来胡秋景的侧目。
“是你你会在那种情况下心安理得花那个钱吗?”
荣易想了想,发现他也做不到,于是挠了挠头,把眼睛看向远处:“所以何芳现在想还钱,为什么不直接去找钱殿文呢,她是不信钱殿文同当年的事无关是吗?”
这边,荣易话音刚落,那边的何芳就低着声音回答了这个问题。
“我信殿文,把钱托付给你不是因为我觉得他和我爱人的死有关,是我觉得自己没脸见他,说实话,就算现在让我来厂里间你们,我也是没脸的,我家他一辈子爱这个厂,我却因为自己的私念‘隐瞒’了这么多年,厂长,你别说,让我说完,我知道你想说都是误会,可对我来说,过去的这几年,那个秘密就是发生了的事实,我家他活着的时候总说在厂里上班踏实、幸福,是我让一辈子活得干净的他有了‘污点’,是我不对,所以这钱请您务必转交给殿文,我儿子今年上大学了,工伤的钱我和他说了,等他上班工作了,那笔钱也要还回来,因为我,我们家已经不配拿那些钱了。”
何芳说得声泪俱下,换做无关的人,或许在听了她这番长篇大论后会说句这人是不是有病,事情不是和他们家没关系吗?不止是无关的人,就是之前那个有一说一的荣易也会这么想,可是啊,在经历过老家的这段时间以后,荣易觉得自己能理解何芳的这套所谓笨蛋逻辑了。
大兴厂的人,做人、做事,都要无愧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