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师父不说话,邓凌又不甘心地朝近蹭了蹭,“师父,你知道吗?除了杨哥和胡工外,还有别人也给那个项目捐了款了,你说咱们要不要……”
“要不要什么?你工作做完了?没做完有闲工夫在这聊天?”
邓凌没想到师父怎么就突然凶巴巴起来,委屈地退到一旁,可怜巴巴地看了他一眼,随即乖乖地拿出图纸和纸笔,准备开工。
小徒弟委屈的情绪半点不落全被许平看在眼里,他不心疼吗?心疼,可就算心疼,该说得他也要说,不然放任徒弟那种天真的想法继续发展下去,后果不要太严重。
就这么怀揣着心思,一个上午,许平特意从上面拿来许多本来不该那么急的工作给办公室的人做,为的就是把他们的身子占住,好没那么多的精力去搞别的。
说实话,从进厂开始,他一直活地都挺佛系,像上午这样主动的去张罗一件事,绝对开天辟地头一回。
所以这么干的直接后果就是中午很早就饿了,只能先一步赶到食堂吃饭。
来得早走得也就早,等他吃完饭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屋里的人都不在了,相互连同的两间办公室里清风阵阵,偶尔有一两张没被压实的图纸被风吹起来,发出一阵好听的沙沙声。
许平有饭后锻炼的习惯,这几天厂里任务重,他也就没像往常那样去到院子里走步,只是边揉肚子边绕着屋子来回的走。
一来二去的,就走到了胡秋景和杨大个子的座位旁边。
自打这两个人因为捐款的事情站在了统一战线上,他们的位子也被各自组合到了一块,本来一个人坐都有点施展不开的工位因为多了一个人显得越发窄仄起来。
可即便这样,桌上的图纸还是被他们俩归拢地相当整齐。
许平拿起上头的一张,脸上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听话在某些场合确实是优点,就好比现在吧,这二位不就被厂里的派活占住了身子,没精力搞其他多余的了么。
“真的是,听人劝吃饱饭,以后你们就能理解哥哥的苦心了。”
这边,就在许平因为自己的小心思洋洋得意的时候,一阵风忽然打着旋从窗外吹进来,因为许平一早因为要看图纸的关系拿走了压纸的书,这阵风吹来,直接把桌上剩下的图纸吹了个稀乱。
许平慌了神,赶紧去捞,三捞两捞间,注意力就被其中一张图纸吸引走了。
笑容瞬间就僵在了脸上,他捏着那张纸,目光要多阴沉有多阴沉。
“这就是俩犟驴吗?事实已经给他们摆那么清楚了,怎么就听不懂呢?”他愤恨地抒发着情绪,眼睛却不自觉地被图纸上的细节吸引了过去。
这个部分的设计他之前看过,记得上次看得时候可比这张粗糙多了,就动力那块……
正当许平拿着图纸研究的认真的时候,门外传来了声音,许平认出那是他那个小徒弟的声音,好像还有别人的,说说笑笑的动静像是很快就能进来,吓得许平赶紧把图纸放回桌上,又把那张应该放在上头的图纸按了回去,等做完这一切,他还不忘把之前用来压图纸的书放上。
等做完这一切,确认过没什么问题后,他这才以光速折回了自己的位置。
所以等邓凌跟在同事身边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就看见他的师父正端坐在椅子上,一板一眼地抱着杯白水在那儿一口一口的细品。
邓凌:“师父,你没事吧……”
许平白了他一眼:“好好干活吧你,我能有什么事?”
挨了说的邓凌委屈巴巴地看了师父一眼,正准备按他说得回座位,不想步子都还没迈开就又被叫住了。
许平咳咳地清了两下嗓子,眼神有意无意地朝对面那张桌扫了一眼,然后说:“下午告诉大家,要是分内的活儿干完了就上我这再领点儿活儿,正是龙门吊找买家的时候,咱们多花一分心思,厂子的日子就能好过些,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师父。师父,你确定你没事是吗?”
许平翻了个白眼:“我能有什么事?”
因为中午这个小插曲,下午再开工,许平就把更多的注意力集中到了对面那两个人身上,不看不要紧,这一看就真的发现了不少事,这俩人真是为了弄那个起重机提了手速啊,甭管上头派下来多少活儿给他们,这俩人都能光速干完,干完就开始琢磨他们的那个“私活”。
当然了,这还不是最糟心的,更让许平觉得糟心的是,不光是他们俩,就连办公室里的其他人,包括他那个小徒弟邓凌都一起跟着提了速,提完速干了啥,答案不言而喻。
终于,下午三点才过,眼看着这些人都明目张胆围到对面那张桌旁的许平不干了,他拍着桌子起身,大声质问道:“到底要怎么样,才能让你们放弃这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
和暴跳如雷的许平不同,这次再看向他的胡秋景和杨大个子脸上都多出了一丝平静。
胡秋景更是一瞬不瞬地看着许平:“许哥,要是没记错,我才进厂那会儿是你教的我,作为大兴厂的人,首先要学会的就是不能向困难低头。”
许平的脸白了,惨白,因为胡秋景说得对,他确实说过那样的话,不止是他,那句话是他才进厂的时候自己的师父告诉自己的呢。
诞生于建国初的大兴厂和万万千千的华夏子孙一样,都有着不肯向困难屈服的脊梁。
可今时真的不同往日,摆在他们面前的真就是件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啊。
想起如果沿着那条路往下走,他们可能遇到的困难,许平的嗓音哽咽了。
“是不能向困难低头,可是靠什么,靠你们这点钱吗?那真是以卵击石了。”说着,他翻出口袋,把早上踹进去的那些银行卡一张一张地掏出来。
“我是为了你们好。”
说完这句,他转过头,头也不回地走了。
傍晚的彩霞拖着长长的凤尾照耀着大地,许平就消失在那片热烈又火红的色彩里。胡秋景目送着他离开的方向,表情平静地坐回椅子上,轻声对身后的人说:“许哥说得对,咱们要做的是件特别特别难的事,现在退出来得及的。”
没人动。
她身后站了七八个人,没一个人动,甚至在她说完这句话后,一只手还直接从她身后伸了过来,放了一张卡在那堆卡中。
邓凌说:“算我一个。”
“你不怕……”
就在胡秋景转过头想问问他不怕因此惹到他师父的时候,才走了没多会儿的许平居然去而复返了,和走时的决绝不同,此时此刻,他的脸上居然带了明显的慌张,再开口,想说话都困难了。
胡秋景看见他那个样子,不自觉就想到了另外一个人,人也紧跟着噌一下从座位上弹起来。
“许哥,怎么了,是不是……”
许平心有灵犀地点了点头,开口也有了哭腔,他指着身后的方向,声音颤抖地说:“厂长在通电话,听着像是荣老爷子不大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