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萦绕着兰麝浓郁的香气,内侍们有条不紊地捧着太后的翟衣袍摆,用小香炉中的香烟徐徐熨烫着。这一项做起来需要费上一些功夫,细致而又繁复。
皇帝默然半晌,终是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
“陛下,这是朝堂亦是战场,清清白白的人是有,譬如你的老师——温青松老先生便是那般高洁清白之人。世人只道他心高气傲,怀才不遇,之后便绝了入仕之心。可是那半生坎坷又岂是怀才不遇四字就能概括的?他声名初显时,唯一的儿子被人杀死在自己面前;之后他一篇策论震惊朝野,紧接着他的老母元妻在火海中丧生,再后来宣宗皇帝慕名亲赴青庐求贤,他只上了一纸谏书,随之他最得意的门生也没了。”
宜音的声音轻得像一只羽毛划过平静的湖面,泛起层层微澜,但落在这位年轻的帝王耳中,却不啻于惊涛骇浪,“他毕生所学,满腔热血,如今却避世不出。既是避世,可他却教了你。陛下心里就没有疑惑过,先生那般性子,宣宗皇帝亲自三顾青庐都不曾将他请来,他教你难道只是因为你的父皇吗?”
李霖意静静坐着,手指微蜷,摩挲着指腹,神思被这几句话拉得很远。
父皇是皇祖父九个儿子中最不显眼的,既没有显赫的母族,也没有出众的才能,甚至身子也不好,可他却真的将自己送到了先生跟前,而先生也二话不说就收下了。
事后他曾好奇问过父皇,父皇只说是早年间曾为温先生在街市上被人为难,他恰巧路过,为他解围,所以先生卖他几分薄面。可如今想来,区区举手之劳,先生又何须为此破例,收自己为学生呢。
“姊姊所言不差,先生或许还有另外的意思,”他轻轻转动了下拇指上的玉韘,说:“当年长安朝中以五王叔和八王叔为首的两派势力正斗得如火如荼,而先生偏偏在那个时候应了父皇所请,收下了当时只是舒王世子的我,如今看来大概是先生高瞻远瞩已经算到后来之事。可先生既然愿意授我诗书,为何在我登基之后仍旧不肯入朝为官,这一点我想不明白。”
“因为如今的朝堂是世家的名利场,而非贤才的青云台。”只听宜音肃然冷声道:“陛下,这世上阡陌纵横,但没有一条是真正留给底层人直上青云的路。那些寒窗数十年的饱学之才,他们一路过关斩将通过科举之路,最后也不过是从底层爬上来,站在了世家的门廊下。他们名为天子朝臣,实则成了冠世家之姓的门生。这些站在你面前的臣子,譬如沈修竹,譬如苏元贞,在世家当权的朝堂之上,你说他们趋炎附势如何?钻营结党又如何?哪怕他们手上也并不干净,哪怕他们心中也藏有私欲,但只要他们有可用之处,陛下便可择其才而用之。”
“陛下,世俗的规矩是约束好人的,是锻造君子的,但却成就不了帝王。”
她忖了忖,还是将这话毫不避讳地说了出来。
“姊姊!”
李霖意犹如被人当头棒喝,霍然站起身提声唤了一声,随后往前迈了半步,却又停住了。
宜音垂眼并不看他,半晌垂眸淡笑了下,再未说什么。
晚心示意众内侍停下手,随后领着她们退了出去。
站了这许久,宜音双腿有些僵硬,她抬脚往窗前挪去,在一张圈椅上坐了下来。
李霖意也走了过来,却静静站在了她面前,微微蜷缩着手指,就像小时候那个被人欺负地惶恐无措的小孩子,站在最信任的人面前无声地倾诉一般。
“霖意。”宜音唤了他一声,问:“对姊姊很失望是不是?”
李霖意轻轻摇头,他想否认,但终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