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爷,”宜音捂着胸口,无奈苦笑道:“我们当年的失败,看在他们眼中,简直如涸辙之鲋,结局早就是必然的。三十年前,宣宗皇帝将永平侯扶植起来,晋封爵位之后,世家的目光就已经看得很远了,他们在百余年与皇权的相依相存,相争相夺中,早就练就了百步穿杨的本事,他们远比龙椅上的圣人更清楚大周的软肋在哪里,他们也最知道手中流矢何时发出,才能经过时间的发酵,将朝廷的命门创伤。”
“从当年储君之位引发的党争开始,到后来的江南土地兼并,再到皇室宗亲罹难,清流寒门被逐出朝堂,再到如今世家手握权柄……”
李承晔细数着这些年世家的作为,前尘往事全部都被串联了起来。他曾经作为屏障被他的父皇推出去与世家直面交手,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而如今在面对蛰伏数年,又露出锋利的爪牙的敌人的时候,他心中涌出难言的惶恐。
他是恐惧的,他知道这种恐惧来源于何处。时至今日,他不得不承认杨家的手段,他们将女儿送进宫,投石问路,他们问的是皇家的命脉与软肋。
“九郎,你知道父皇是何时放弃你的吗?不是五皇兄身死,八皇兄自尽的时候,也不是永平侯谋逆的时候,更不是群臣跪殿攻讦的时候。他放弃你远比这些都要早,早在当初杨家女进宫,你对她生了情意的时候,父皇就下了那个决心。至于为什么,我想很大原因是他自己……”
这是六皇子李承晖在离开长安之前,来诏狱与李承晔作别的时候留下的话。
当年在储君之位的角逐中,齐家与德妃在五皇子李承明与六皇子李承晖当中,更为推崇热衷朝政,擅于朝务的李承明,但是在李承晔看来,六皇子李承晖或许才是看得最清的那个。
但是眼明心亮的人往往更容易受伤,他们被裹挟在君恩皇权的冷硬无情与父子兄弟的血脉相连之中,既抛不下与生俱来的身份,也抹不掉血脉赋予他们的标志。
在李承晖看来,他们兄弟都是一样的,一样的可怜,一样的可恨。他们的父皇,用那个高高在上的位置引诱着他们,像驯兽一般驯着他们,而朝堂上的暗涌则是无数双背后的推手,将他们兄弟几人挨个推上前去,厮杀搏斗,最后踩踏成泥。
所谓皇子,只不过是各方博弈时能用到的最趁手的棋子而已。所以他在离开长安之前还肯见李承晔一面,他想正式地告别,与荒唐的过往告别,与峥嵘的岁月告别。
宜音在这样的沉默当中,敏锐地捕捉到了李承晔不能宣之于口的那部分恐惧。她就是杨家投石问路的那个石子,而现在她成了他们瞄准李承晔的软肋。
这一点,她果真与她的姑母是相似的,杨家用情爱做了一把锁链,并且用这条锁链牢牢拴住了李氏的喉咙。
宣宗皇帝与昭元皇后因为失去孩子一事而帝后离心,痛悔一生。现如今,这样的恐惧落在了李承晔的身上,他如世家所愿,困在了一个情字上,无法回头。正如昭元皇后所说,只要有杨宜音在,他李承晔就只能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