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忠是个聪明人，浸淫朝堂这么些年，他知道轻重，决不会任由杨观音发疯，将脏水引到杨家人身上。但是自打今春以来圣人的一系列动作，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他要对世家这个生在大周创口上的附骨之疽动刀了。

宜音心里其实也没底，杨观音此举无异于给世家递上了一把利刃。她不知道这把利刃将悬在头顶多久，她亦不知道这把刀剑什么时候会扎进圣人的命脉……

皇后逆光晲着面前的人，眸中藏着轻蔑的笑和汹涌的恨意。

“六姊姊，我可真羡慕你啊。从小到大，我想要的你都轻而易举便占有了。同样都是庶出，但伯父因为宠爱你的阿娘，竟然可以连儿子都不要，所以你成了长房唯一的孩子，过着比嫡女还尊贵的日子。”

“祖父更是将你当成掌心的珍宝，给你取名叫明珠儿，掌上明珠啊。孙辈中这么多孩子，就偏疼了你一个，我至今还记得曾经有一次跟着三哥哥去给祖父祖母请安，他就将你抱在怀中，看都没看三哥哥和我一眼，指着院中盛开的蔷薇花问你，明珠儿喜欢哪一朵？指出来给翁翁看，指出来翁翁就给你把它摘下来……”

“祖母呢，美其名曰对所有的孙子孙女都一样疼爱，可是你却能抱着她的妆奁，将她陪嫁的整盒子东珠当弹珠玩儿，而我们呢，不过年节生辰得她一份赏赐，还都是寻常能见的物件儿。还有父亲。呵，费尽心机，百般谋划，却不顾自己的亲生女儿，而是为了侄女铺平道路！六姊姊，我们都是杨家的女儿，凭什么你就比我幸运，我差在了哪里？”

宜音平静地看着她，在这样的控诉当中，彻底失去了与她对话的欲望。

杨观音熊熊燃烧的妒火彻底淹没在了这样的无声嘲讽当中，是的，在她看来，这就是嘲讽，是拥有者对于渴望者的自得与轻视。

她退后几步，发髻上的钗环流苏珠子簌簌，折射着泠泠白光。

“后宫这么多女子，陛下他，他偏偏爱上了他的嫡母，多么可笑……都到那个时候了，他宁愿伤了自己，都不愿碰你一下……”

她仰起头，露出如玉的脖颈，宜音的视线就牢牢定在了那弯薄弱的弦月之上，轻声道：“观音，我再劝你一句，慎言，慎行。毕竟，杨家是杨家，杨家的女儿自然是尊贵无极，但是府上的妾室就不一样了。”

杨观音的阿娘是杨忠的妾室，并不受宠，也没有儿子傍身。

“你敢！”杨观音闻言果然急了起来，但是嘴上仍旧不肯服软，“我阿娘再不堪，好歹也是父亲房中人……”

“梅姨娘难道不是？”

梅姨娘是二姊姊的阿娘，曾因为犯了错看押在佛堂，半辈子不见天日，最后疯了。杨忠因为没有嫡子女，所以对于庶出的子女一视同仁，从未有过低看，但同样的，对于妾室也一视同仁，并不会因为宠爱而让她们逾越了府上的规矩。

宜音轻笑回了句，站起身来，留意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抬脚就要往外走。

有些话其实不必说得太透，说的太透反而没有意思了。

“你要做什么？我阿娘是无辜的……”

杨观音追了出来，一直到门口被拦住，宜音并未回头，扶着鹿香的手缓缓离去，将那歇斯底里的呼喊声渐渐留在了后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