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当他知道自己也时日无多时,他才悠悠地跟车永春讲:
“你该结婚了,不然我没法跟你妈交代。”
交代?交代什么?
不说还好,这句话仿佛就是在火上浇油!
“你跟谁交代!跟我妈?我妈生前你对她交代过什么吗?你这辈子除了抽你的烟,你对谁有过什么交代吗!
从小看着你欺负我妈,你就不是个男人!
你娶了她为什么不对她好!为什么!”
车永春把饭桌上的饭菜一扫而空,砸到地面上霹雳啪哒作响,打饭的汤汁沿着桌面,流淌了一地。
车国强头埋得很低——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来自于儿子的训斥。
只是,这些他都无法反驳——或许换做从前的他,会拿出“一家之主”的身份去强撑着和车永春对骂几句,可是如今的他,已经失去了那份底气和气力。
只是佝偻着身子,然后又继续点起了他那几块钱一包的烟。
“你说话啊!”
“是爸对不起你!”
“……”车永春没想到,这辈子能从他父亲口中听到这句话,一时,他的气力也仿佛被什么抽空,又仿佛此时他的母亲在顺他的背让他平静一般——
他松懈下来,鼻子一酸,眼睛瞬时红了。
原本,作为这个家庭中,父子两缓冲地带制造者的“母亲”已经故去——
曾经,母亲总会告诉车永春,你爸爸就是这样的人,我都跟他过了一辈子了,他一直都这样的;
曾经,母亲告诉车永春,你爸爸嘴巴笨,不会哄人,像闷油瓶,打一棍子就开口说一句,跟他过日子也很累的,但是算了,都一辈子了——
“你有没有想过,你对不起的是我妈?”
车永强终于把这句话问出口,眼泪再也无法控制,决堤了。
他其实就是想为他的妈妈问这一句!就这一句!
“对不住,都对不住……”车国强痛得老泪纵横。
“那你凭什么和我妈交代?凭你劝我我结婚了生娃了?我读小学你没管,读初中高中你没管,读大学你没管,你现在凭的哪门子管我!凭你是我爹?你算哪门子的爹!我问你!!”
“对不住啊,对……”车国强的声音越来越小。
车永春摔门而去。
昏暗的室内,车国强附在自己的膝盖上哭出声音,一串一串的哭声从这个农家院子里传出——
车国强耸动着自己的肩,伏在膝盖上,口中一直念叨着“对不住啊对不住啊……”
不知道,他是痛的,还是悲的。
而农村场景的最后一场戏,是张莫又在云雾缭绕里守灵,只是,这次,母亲的身边多了一位“黑白”的父亲。
他跪在蒲垫上,屋子里进出一些他已经不太熟络的邻居和亲戚——
但是这些动静,和他无关。
他只是挺直着脊背,低垂着头——
香火燃烧的烟,在整个屋里缭绕,薰着他的头。
本来要喊CUT的场务,被导演拦下——
而毫不知觉的张莫,就持续着这样漫长的状态,在静默的光影里,一滴一滴地流泪。
泪珠如珍珠般,一滴,一滴,一滴——
在静默地灰暗里,泛着悲凉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