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
年幼的姜星沉在初学《孟子》时,并未理解其中的意思。
她不明白,明明先前同父皇出行时,道路两旁乌压压的跪满了百姓,山呼万岁,足见君王在百姓当中的地位。
但书上却将君王看做最轻的东西,并觉得那匍匐于地的民众是最重的。
她拿着这个问题去问父皇,父皇并没有同自己讲什么大道理,而是吩咐冯广给他们乔装打扮一番,出宫看看。
姜星沉永远记得那一天。
平平无奇的马车带着她从皇城一路到了京郊。
一路上她看见了达官贵人们深深的院落,也看见了市井中各色铺子酒楼。
她看见木匠们满身木屑,用伤痕累累的手雕刻出精彩绝伦的物件。
也瞧见冶铁铺子里铁匠们大汗淋漓,一点点将通红的铁块砸成各式厨具。
可越往外走,她的表情也越发凝重。
她看见身子残缺的人缩在街角乞讨,商贩和主顾们因为一文钱争执不休。
同她一样大的小女孩穿着才到小腿的破烂裤子,赤着脚提着篮子叫卖黑豆饼子。
虽已快到傍晚,可夏日的太阳依旧毒辣,烈日炎炎下,农民们头上系着毛巾赤膊在田野里割麦,金黄的麦穗将他们的胳膊和小腿划的鲜血淋漓。
姜星沉从未想过在大齐京城的郊外竟还有这样贫困的地方,连自己觉得平平无奇的马车在那里都显得格格不入。
“晓晓,你看,这就是大齐平民百姓们真实的生活。”
德康帝站在热浪翻涌的麦田前,看着那些劳作的农人久久不语。
他还记得自己刚登基时,大齐才经历过一场极大的战事,民不聊生,百废待兴。
就连京城中都是饿殍遍地,京郊的大片农田也都荒废了。
那满地狼烟的样子至今印在他的脑海中,久久不去。
所以登基这十几年来,他不敢放纵自己一天,兢兢业业的去做好一个皇帝。
如今大齐渐渐繁荣强盛,可他觉得仍然不够,自己要做的东西还有很多。
“爹爹,我明白了。”姜星沉稚嫩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这个年龄少有的坚定。
“大齐人数最多的是百姓,他们种了粮食,所以我们便有了面粉和食物;他们会做厨具,所以我们便能将东西做熟;他们会手艺活,所以便有了各式各样的亭台楼阁桌椅板凳,所以他们很厉害很厉害。”
德康帝笑着摸了摸姜星沉毛茸茸的头:“身为皇室,我们受万民供养,生活处处离不开百姓,他们尊崇我们,是希望我们能让他们过的更好。
但爹爹很惭愧,即使爹爹已经努力了快二十年,可百姓们很多却没有优渥的条件,居无定所,缺衣少穿,辛苦劳作却不能享受自己的劳动成果。之前太傅不是教过你一首诗吗?”
“昨日入城市,归来泪满巾。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德康帝赞扬的点了点头:“所以晓晓要知道,大齐是百姓的大齐,而非我们姜氏皇族的大齐。民贵而君轻,民为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那燥热的夏日傍晚和空气中的淡淡麦香深深的刻在了姜星沉的脑海中。
所以永辉二年,她心甘情愿的去做大齐和契丹联姻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