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上风平浪静,一艘大船破开晨间雾霭,稳稳驶来。
船舱内。
姜清妍满脸笑盈盈,对面两个丫头说笑逗趣,说的是听来的京城奇闻。
正讲到庆平公主死后,皇帝悲伤到不能上朝。
“圣上对公主真好。”说话的丫头,语气里充满了羡慕。
“是,真好。”姜清妍应一声,想到了那杯毒酒。
她不是原身,本来以为死了,再睁眼,却从庆平公主变成了姜家四姑娘姜清妍。
她也没想到,可以如此平静,气不喘,心不颤,以一个旁观者的身份,来听自己这段过往。
有多少真情假意,真真深究不得。
昨日,姜清妍在甲板上意外落水,一度失去了呼吸,其实,救过来内里就换了个人。
既是两个不同的人,自然是有差别,但原身落了水,鬼门关走一趟,有差别也可以理解。
而且,如果以后就成了姜清妍,她也不愿整天装相委屈自己。
现在离她出事已有三年。
如今她们正在去往京城的船上。
姜清妍今年十五岁,刚刚及笄,到了说亲的年龄,父亲姜恒在江州任刺史,母亲是工部侍郎次女,随父亲外任,还有两个弟弟,年纪尚小,也在江州读书。
她母亲一向看不上地方上官宦子弟,正巧皇帝要选秀,于是把她打发给在京城的祖父母。
姜清妍悠悠地叹了口气,前世今生,都逃不脱嫁人这码事。
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现在她先享享福。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她惬意地寻了册话本,歪在铺上看起来。
还没翻几页,就隐隐听见门外一阵喧哗。
船上地方小,不太隔音,一点动静能传老远。
“姑娘,范姑娘来了。”紫苏进来回话。
姜清妍的眼睛都亮了,“快请进来。”
“……”紫苏错愕,总觉得自家姑娘莫明的兴奋。
她奇怪地问:“您不是说要躲着她,说她扭扭捏捏,丑人多作怪吗?”
姜清妍咳了一声,道:“闲着也是闲着,把人请进来吧。”
不多时,一个穿黄衫的姑娘进来,一双眼睛灵动活泼,虽然嘴唇略嫌单薄,但这个年纪的小姑娘,都是小葱儿一般水嫩。
范婉珍一进来就笑,亲亲热热地凑过来,“姐姐看的是什么书,身子可大好了?姐姐不知,我昨日可吓了一跳,回去身上就有些不好,不然早就来看姐姐了。”
姜清妍含笑,“我没事,多谢你病了还想着我,怎么不好好歇着?”
范婉珍一边打量她,一边笑道:“我只是受些惊吓,已经没事了。姐姐怎么落水了?我想拉都没拉住,今日也是急着来跟姐姐告声罪。”
“告什么罪?又不是你把我推下去的。”姜清妍让丫头给她倒了杯茶,慢悠悠地道:“昨天太混乱了,我现在还想不起来,范妹妹你在旁边看得清楚,给我讲讲是怎么回事。”
昨天她们与一群人走了个顶头碰,一时慌乱,不知是谁拌了她一下,推了一把,她就掉下水去了。
大家素不相识,顶多与这位范婉珍一路同行多聊了几句,有点小口角,如果这样就遭了谋害,那眼前这小姑娘就不能用气量小来形容了。
范婉珍怀疑姜清妍故意拿话刺她,但她没有证据,只得试探道:“我也没看清,有人撞了我一下,等我好不容易站稳就听到姜姐姐掉下去了,姜姐姐,你说是不是有人故意的?”
姜清妍饶有深意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范婉珍被她笑得发毛,有些不敢看她的眼睛。
“我听了些闲话,有人觉得姜姐姐仗着家里势大,太张扬了,姜姐姐,你是不是得罪人了?”
旁边绿萝和紫苏怒目而视。
姜清妍倒是确定了,就是这姑娘做的,小姑娘还没什么经历,想什么一眼就能看明白。
姜清妍轻叹一声,道:“家里势大又不是我的错,有人犯了红眼病,我就是什么都不做,她也能挑毛病。”
被骂犯了红眼病的范婉珍脸色不好。
姜清妍又安慰范婉珍,“范妹妹不用担心,那个故意杀人的坏人,我已经惩罚过了。”
范婉珍眼睛眨了眨,一脸天真:“怎么惩罚的?我并没听说有人出事。”
姜清妍神秘地道:“只要她再往水边走,一定会掉下去,既然她想要我的命,我岂能放过她?”
范婉珍不信,“姜姐姐是在说笑话?莫非你安排了人不成?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姜清妍点头,“不是人,是神。”
她凑近范婉珍,悄悄地道:“我母亲给我算了一命,算出我此行有一劫,她重金请了一位高人给我画了一张请神符,这神仙能替我报仇。”
范婉珍半信半疑,“也许高人是骗子。”
姜清妍斩钉截铁地道:“不可能,我母亲刚开始也怀疑,后来真的看他请了一位神仙下来,绝无问题。我母亲真金白银请下来的,这还有假?再说,我昨天心跳都停了,怎么又活过来了?还不是这神仙的手段?”
这倒是,昨天范婉珍都看她没气了,却偏偏活了过来。
范婉珍吸了一口凉气,“这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姜清妍一脸笃定,小声道:“不过,这高人说,有时候他请的是神,有时候请的是鬼,他自己也不清楚会请什么下来,如果是鬼,那这人会天天做噩梦,白天就精神不好,再掉到水里去。”
范婉珍看向姜清妍,只见她脸色惨白一片,眼神深幽,黑的越黑,白的越白,倒真有几分像鬼。
范婉珍打了个激灵,强笑道:“姜姐姐,我出来得太久了,怕是一会家人要找我,我先回去了。”
姜清妍点头道:“那你去吧,如果你怕鬼,不要往水里看,说不定那鬼就藏在水里。”
范婉珍神色已经有些不好看,“姜姐姐放心,我不怕鬼。”
范婉珍半信半疑地走了,路上忍不住往河里看了一眼,这会儿水流湍急,竟隐隐约约看着像藏着一张脸。
船舱内,姜清妍听到了范婉珍一声惊叫,声音里充满了惧意。
紫苏拍了拍胸口,道,“姑娘,您真厉害,奴婢都差点被您骗过了。”
姜清妍满意地道:“小姑娘不学好,就得有人教她怎么做人,只要她出来,我还吓她。”
绿萝和紫苏从此上了心。
两人留心观察,后面几天范姑娘没出来照面,仅有的一次,远远的看了一眼,竟是憔悴不少,好像几日都没睡好。
紫苏愤愤不平,“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让她担惊受怕去吧。”
绿萝寻了个空隙,拉着紫苏说闲话,“你发没发现姑娘变了很多?”
“怎么说?”
绿萝说:“以前喜欢的蜜饯糖糕也不爱吃了,礼仪也疏忽了,还知道绕着弯教训范姑娘。”
她没说的是,有时候姑娘的气势实在可怕,看她一眼,她都不敢说话。
“这不挺好的吗?那范姑娘老是明里暗里挤兑我们姑娘,我早就看不顺眼了,难为姑娘还一直好性忍着她。”
“她父亲还没我们老爷官大,也不知道她得意什么!”
紫苏快人快语,点点头加重语气:“就应该如此!”
她拍了拍绿萝,安慰她:“变不变都是我们姑娘,我们只管好生伺候着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