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谢家庶族,便是谢关宁的居处。
他的叔父乃当朝首辅,也是执掌谢家的家主。与他父亲是同胞兄弟,后面还有一串兄弟姊妹,也皆为庶族,嫡庶之分便是这么来的。
而他自然是谢家庶族的嫡长子,不过一家住一处,不似旁的世家一道住在大宅院内,兄友弟恭,一堆子各家姨娘也住在一起,那样便成个小宫廷,是是非非合计起来,都能将屋顶掀翻。
他喜清净一向不爱住在大宅院内,那他爹就更不喜了,自己独住想找什么女人进家门都无族人瞧,也无人管。
若他爹掌权管理谢家,那他与谢会便是谢家嫡族了,每逢听他那个半疯癫的娘一遍遍跟他说起,谢关宁都禁不住冷笑:“哪家正经门户出身的当家男子似他那样,如彘食草麸,见食便拱过去,见那花街柳巷的女子就更不用说了,家里带进来的还少?府中正堂内的脂粉味一日换一个味。”
自然他这些话不会同自家亲娘说,他娘孟氏是如何成疯癫状的,他比谁都清楚。
他厌恶谢平但又无法施于行动,只冷眼瞧着谢平的荒唐行径,与那些女子自正堂缠混到庭院内,旁若无人一般。
谢关宁刚下马车,望着府邸的大门迟迟不愿进去,谢会深知自家兄长为何总是如此,谢平是什么混账东西,他再蠢也懂的。
“兄长,不如我进去探探情况?”
谢会刚将话说完,跨步上阶准备入府门。
大门忽被打开,冲出来个妇人,身穿绀紫色丝绣鸢鸟的褙子,内衫是较浅的紫,衣裙衬得来人颇显窈窕,肌肤也是光透的白净,青丝绾作牡丹式,三两金簪盘插进发间。
“阿宁。”
孟氏自门内出来,一路朝谢会过去,一双浑浊不清明的眼。
生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韵姿甚好,但脑袋却是个糊涂的。
孟氏挽住谢会,上下打量了一番,一直笑嘻嘻的:“阿宁,阿宁高了,往日还不及娘的膝头呢,现在都这么高了。”
她伸手在谢会身上比量着,谢关宁跨步过来拉住孟氏,“我才是娘的阿宁啊。”
孟氏转头看他,呆呆的,眨了眨眼忽然展颜一笑:“对,是是,我的阿宁长的似我,你才是我的阿宁。娘做了你最爱吃的饴糖,可甜了,来尝尝。”
“太甜了,吃多了牙口受不住。”
她拉着谢关宁,一脚刚跨入府门,又忽然停住脚,足下不稳往后退了两步,似喃喃自语:“不,这不是我与阿宁的家,我是临川孟峤山孟氏女,这里不是孟氏的府邸,阿宁,这里不是我们的家,我们回家去。”
说着孟氏拉着他掉头就往府外走。
“大夫人,莫要再犯浑了。”
孟氏的婢女瞧了一眼谢关宁,忙拦下孟氏,“少爷,奴婢带大夫人回去。”
孟氏立马甩开那婢女的手:“什么大夫人?我不是,我爹是孟峤山,家中是行商富贾,我何时嫁过人!我有爹疼有娘爱,不似你们这些孤子,无依无靠才傍上旁人,靠旁人过活。”
孟氏忽然甩开谢关宁的手,冲他吼道:“肮脏粗鄙,不许碰我,小心我爹打断你腿!”
她用着极大的气劲,苍白的面容瞬间泛红,一脸怒气,场中人无一人敢言语,神色凝着,谢关宁蹙眉定定的看着孟氏,还想伸手过去拉她,被孟氏似避嫌一般退至很远。
谢关宁抓了空,心处一疼,哄她道:“大小姐忘了,府邸请匠人翻新过,装设已经不同了,方才是与小姐玩闹,望莫怪,今晨小姐不是嘴馋想吃藕饼,我去城东买来了。”
他自随行下人手中接过油纸袋子递给她,这才将她抚慰。
周遭的下人各个神态自若,自家少爷如此哄孟氏的言辞,她们听习惯了,也不觉稀奇。
他握住孟氏的手,将她搀扶进了内屋,反身合上门,他才说道:“阿娘莫要再这样糊弄人了,若实在忍不得,我大可以带娘回临川去,何必每日在下人面前装疯。”
孟氏自进屋后,神色一瞬冷凝,眸光清浅,脸上带着些淡笑,样子与方才截然不同。
“我是为了你,而非是自己硬要受谢平的气,我若不装疯卖傻,谢平整日想歇息在我屋里,我用什么法子拒绝?我年少心气盛,想嫁便嫁也不考虑后果,害了你的是我,那时见谢平人好,哪知道他是个裹着好皮囊的混蛋,原以为谢家出身的不会差到哪去,呵,他还不如街巷百姓,人家老实上进,他一样好都不占。”
谢关宁垂眸不语,忽而闭了闭眼,叹道:“阿娘想如何,我都在旁配合就是了,若说是害了我,我并不认为,现在惋叹也无济于事,凡事做了便是做了,又何可悔。我生在谢家,德才应存心不能表外,一群豺狼分食一肉,我为何不能做那分肉的人?蛰伏再藏拙,阿娘当真不了解我?”
“你这孩子,可莫要在你叔父那耍心眼,都是一家人……”
两人正相谈至深,门忽然叩响。
“兄长,我来看看大夫人,门口有丫鬟带了碗药汤,我顺道拿来了。”
门外是谢会的声音,谢关宁给他开了门,孟氏斜身在雅案上坐着,又装起了有疯病的样子,拿着丝丝渗油的藕饼,吃的狼吞虎咽。
不知她是习惯如此,还是本就是不拘小节的性子,任谢关宁都觉她是真有些不正常了,上一刻还是端庄大方的谢家贵妇人,下一秒就似饿了几天的丐人。
演的甚好,但不知还要演到何时才了。
谢关宁随眼扫过谢会手中端着的碗,问道:“父亲呢?”
“听下人说,是去了裕春茶楼,去时说有新曲儿。”
谢关宁眼眸微阖一下,冷哼一声:“欲盖弥彰,戏子不入茶楼,分明是请的乐女拉生意。我不知道谢平,还不知道裕春茶楼的掌柜?老滑头鬼了。”
谢会点头:“那倒是,城中去过茶楼的人都知道,季掌柜会做生意,皮肉生意不比群芳阁的差。”
谢关宁脸色一变:“谁同你说的?”
“在都城书院里时,听同窗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