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女儿走了出去,殿门又重新合上,蓝王如释重负一般身体向后仰过去。
比起那句“你是否也怀疑是本王杀了祺后”,他更想问的是“今日之事,你是否参与?”
他对蓝桑枝并不是怀疑,他只是太了解自己这个女儿。
坊间皆传她不务正业,又有多少人知道这孩子的良苦用心。
儿时唯一的玩伴还未及笄便被送去和亲,她亲眼目睹了他人不自由的人生,怎还会让自己轻易地重蹈覆辙?
五岁前,蓝桑枝便是自在聪慧的性子,自商情走后,她总闷闷不乐,至少在蓝王面前,开心笑着的次数手指头都掰得过来。而后各种宫宴席,她皆表露出一副散漫不拘的样子,为的不就是让人将她这荒唐公主的做派传出去。
去年折桑节宫宴上,她竟公然和大臣们打赌,说她在百姓口中定然是位极其英明的公主,一些大臣们表面上笑着附和,内心里怕是笑得把肠子都憋坏了。那些向来家风严明的大臣自然是不怕的,公然指出她作风不严,配不得公主的身份,又将外面的风言风语说给她听。
谁知蓝桑枝拍手大叫着好,还说自己是输了,来年定要跳着舞为他们助兴。那些大臣们气得那年的宫宴推脱了好几回,又连连上奏请蓝王和王后好好教养公主。
王后是心急,想着女儿名声不好,将来怕连平民百姓都不愿娶她。
蓝王却不以为然——他怎会不明白女儿那点小心思?
说她苛责宫人,可他见长欢宫的宫人倒是个个白白胖胖的;说她不务正业,长欢宫的小花园开得比御花园的花儿还热闹;说她不孝顺,日日里研究这个那个药膳往王后宫里送;又说她身为公主,才疏学浅——但凡那些人见过她那一手好字,便说不出来这话……桩桩件件,只蓝王瞧得仔细罢了。
他倒也因着大臣们的折子将蓝桑枝宫里的人拉来问过,这些孩子的说辞倒一样——公主殿下日日同他们玩耍嬉闹,没什么特别的,看书吗?没什么精进,说是女子不上朝堂,用不着看许多书。公主还问王上身子如何,要不要长欢宫也做些药膳送过来……诸如此类。
蓝王便想,这样也好,他把别人家的女儿送去和亲已是心痛愧疚,自己的女儿……不敢想。公主这般,“声名远扬”,谁还敢提什么嫁娶之事?只怕是躲着还来不及呢!
是以王后提起与商夫人商议之事时,蓝王还惊讶了好一阵儿——难道商夫人不知他们这位公主殿下的传闻?又想了想,商夫人久病鲜少出门,没听过坊间传闻倒也正常。
商家那孩子,蓝王很喜欢,他的父亲他便很欣赏,因而觉得若能促成此二人的姻缘,便皆大欢喜了。
可今日宴上,他观二人之间的态度,似是襄王有意,神女无情,他是真拿这个女儿没法子了,又想着王后说感情本是长久的事,就觉得再给他们一些时间也好。然后那“刺客”便忽然冲上来,将他吓了一跳。
回寝殿后,他又想了想,宴上蓝桑枝跳的那支舞很有节奏,似是舞罢,刺客跟得了命令一般冲上前来,因而他才对女儿有所怀疑——他这个女儿,养成这般聪慧的性格,一个秋山族人长久地待在自己的身边,如何会一直没有察觉?要么她不想察觉,要么她也全然知晓事情的经过——嗯,她是个会大义灭亲的孩子,不过要她真杀了自己的父亲,却怕是做不到——又或许,她知道事情的真相,却不知道筱棋会选在今日行刺自己,而那支舞,不过是自己想多了。
他又神色从容地嗤笑起来,“死了……若今日当真是死了才好啊,祺儿,那我就能去陪你了。这王位可真是——累啊。”
他双目无神地盯着殿上的高处——梁柱上有一条龙正要冲上天去,可四周都是封闭,连天都望不见,又能跑去哪儿呢?
最后这条龙闭上眼,没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了。
牢狱门口的守卫见了蓝桑枝行了礼道:“公主是来见那刺客的吧!王上早吩咐过,公主来见,不准阻拦。”
蓝桑枝点了点头,被领着进去。守卫又道:“不过殿下白日才遣了人过来,这会子都入了夜了,怎么还过来?其实明日过来也……”
“你方才说什么?”
“啊?小的说都入夜了,公主可以休息一下明日再……”
“不是这句,上句!”
守卫挠着脑袋想了会儿道:“嗷,小的说公主白日才遣了人过来……”
“白日长欢宫还有谁来过?”
守卫立即跪了下去,“……请公主恕罪,我等长期在此值守,对宫里的宫人并不熟悉,那人提着食盒说自己是长欢宫的人,王上先前又吩咐了,是以我们才……那人竟不是长欢宫的吗?”
“那人何时来的?”
“……就刺客刚被送进来没多久。”
“遭了!”蓝桑枝焦急道,“她被关在何处!快带我去!快!”
守卫方反应过来,起身快速往关押筱棋的狱室奔去。
“她……”
二人见筱棋躺在地上,都呆住了。
“愣着干什么,快打开啊!”
守卫又慌乱地将牢门打开,冲了进去,却是在感受到筱棋鼻息的一刻松了口气。
“殿下,人还有气儿!”
蓝桑枝蹲下准备检查筱棋身上是否有上伤,躺着的人在此时醒了。
筱棋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看清眼前人,一下激动起来。
“公主……”她抱住蓝桑枝,一顿嚎啕大哭。
蓝桑枝抚慰着她,耐心待她安静下来,才开始问:“你身上可有伤?”
筱棋不解,“伤?没有啊!这里……不像传闻中那般,有什么刑讯。”
守卫立即接话道:“没有没有,王上说了,不许对刺……这位姑娘滥用私刑。”
“那你刚才……”
“嗷,我刚才是睡着了,公主。”
“……”
“公主,都这么晚了,平常咱们在长欢宫早就睡下了,这里乌漆麻黑的,我好不容易才睡着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