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布死后,余下的并卒都极为悲恸。但没了主帅指挥,战斗的意志自然随之衰竭,很快就退出战线,像蚂蚁一样围成一团,继而放下手中刀剑,垂着头坐在地上等死。
领头的曹性被解去甲胃,只着布衣地带上来,陈冲问他道:“你还认得我么?”
曹性说:“我在龙山时就见过龙首,怎么不识得?”
陈冲又以马鞭指向不远处燃烧的火光,对他问道:“那火是你们放的?”
曹性看他眼神如电,不可逼视,心中原本的死志不禁转为惭愧,低首应道:“是。”
陈冲挥鞭说:“自己点的火,自己去灭。你把剩下的人带着,现在就去直城门取皮袋溅筒,火灭之后,自己到西市候审。”
说罢,陈冲又回首对牵招道:“把吕布尸首挂于西安门示众,曝尸七日,以儆效尤,七日之后,再把尸首交给他。”这个“他”当然指的是曹性。
曹性闻言,顿时感动不已,对着陈冲再三叩首。但陈冲没有再在此地停留的兴致,率众从火场鱼贯而过,直往司隶府走去。然而抵达之后,才发现门庭萧瑟,街道落寞,昔日的京城的权力核心如今竟空无一人。不过这也难怪,天子亲政之后,司隶府诸多事务都转至尚书台内,伏德的司隶校尉实在是徒有虚名。而如今陈冲返京,对他可谓大祸临头,府中士人自然也是各奔前程。但一人都没留下,也是无人能够想到的。
开门以后,贾诩在府前等候已久,他见陈冲到来,即亲自为陈冲牵马引路。托贾诩的福,陈冲在府中的旧宅都已封存,虽被吕布搜掠过一遍,但诸如书册字画之类,大多还保存完好。但陈冲站在自己书房前四顾,发现桌桉床榻都积了一层厚厚的灰,而角落里还扔着一双陈时的新鞋。陈冲捡起手掌大的布鞋,不禁悲从中来,良久没有言语。
这时候,令兵已经去通知京中各官府邸,令朝中百官各曹都到司隶府中聚集,等待陈冲查检问话,但如今京中如此混乱,要等各曹到齐,估计还有一段时间。
贾诩问道:“龙首既已入京,是否要先进宫面圣?”
陈冲却摇首说:“此时见面,陛下与我都尴尬。见什么呢?不如等诸事办完,尘埃落定吧。”
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贾诩当然知晓陈冲的意思,他回答说:“龙首指明的那几人,我已与陛下禀明。陛下没有意见,也已向那几人传旨。那几人都识得大体,如今正待在府内,等候龙首发落。”
陈冲微微侧目,他不料天子竟没有直接赐死,而是留待他发落。但他随即又醒悟:看来陛下还是心存侥幸啊!他缓缓起身说:“也好,我也想见见他们。”
他谢绝了贾诩同行,带了百余人先去往董承府上。
此时长安各街道都已为陈冲把持,全城戒严,百姓不得随意行走,整个街道上都是来回巡查的兵士,除此之外,周遭房门紧闭,全城寂静如空。陈冲策马从中走过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马蹄声竟这样沉重,而兵器铠甲摩擦碰撞的声音,也都清晰可闻。
而偌大的章台街上,唯一开着的门就是董承府上的,此刻已有数十名兵卒在府门前站岗,好似一座路标,似乎在为主人指引不速之客。
陈冲下马时,兵卒们一下围上来,对着陈冲主动问候并请命护卫,陈冲含笑都把他们打发了,只留了十几人在身旁。而一进府,就看见几名苍头跪趴在地上,忍不住地瑟瑟发抖。陈冲让他们都起来,为自己领路。
而接旨之后,董承就一直在书房里等着。等陈冲推门进来的时候,见他正襟危坐,正在桉前闭目养神,而两个儿子就站在他左右,面容悲戚如雨。
董承睁开眼,对陈冲的第一句话便是:“龙首说我家中只归罪我一人,当真?”
陈冲微微颔首,又说道:“除此之外,还需抄没府中家财,自尔三代不得取仕。”话音一落,两个年轻人悲戚顿转窘迫,欲言又止,最后低首不敢直视陈冲。
董承回首看了两个儿子一眼,对陈冲说:“也好,他们两人性格软弱,都与我一般,躬耕尚可自强,做官却是无才了。”
说罢,他从腰间取出一把短刀,闭目抬首,露出满是皱褶的脖颈。持刀的双手颤抖片刻,但最后终究稳住了。忽然,董承对着喉头奋力一刺,刀刃轻快地切过肌肤后,鲜血顿时汨汨而出。到最后血流干了,董承没有将刀拔出,而是像昏倒一般,俯身瘫倒在桉上。
陈冲见董承死得如此干脆利落,心中不免生出感叹。一名兵士想上前割头,被他挥手阻止了,他说:“我亲眼所见,就不必毁人尸体了。”
董承已死,陈冲又准备去往伏完府上,不料刚行到半路,伏完的幼子伏典就赶在半路,为陈冲送来两盒漆函,陈冲打开一看,刺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原来里面装的正是太尉伏完与司隶校尉伏德的头颅。陈冲看过之后,问两人是怎么死的,伏典泣声答说,两人是上吊而死,死后再切的头。
陈冲闻言叹息,他看着泣泪不止的伏典,不禁心想:“死者永远地结束了痛苦,活者却还要承担痛苦继续生活,自己只杀这几人,到底是对活人的宽恕,还是惩罚呢?”他这般想着,将漆函还给伏典,继而调转马头,改往华阳街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