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暮冬,今日的日光却是和煦的,均匀铺洒在古朴庭院里的青石板路上,温暖而安宁。
院内种着几棵红梅,阳光一照绚烂非常,清风拂过,带起一阵幽香。中间摆着一张石桌,上面放着一壶清茶和两盏素白瓷杯,不过位于右侧的人执杯的次数明显要多些。
一把扶手椅,一张躺椅,分隔两侧。
一袭月白衣袍的人正执笔在一本册子上或勾或画,偶尔伸手端起茶盏微抿一口,然而让人称奇的是,这人纤细修长的手指映在杯盏上竟比杯身还要养眼几分。
“嗯?”这次伸手没有如愿碰到杯盏而是被另一只手轻轻抓住不由引得他微微侧目。
只见石桌左侧的躺椅上躺着一个懒懒散散的人,一本书摊开盖在他脸上,让人瞧不见他的神情。
右侧的人便就着被他抓住的手晃了晃,眉眼漾着笑意:“话本不吸引你,无聊了?”
“宋老板已经一刻钟没理我了。”一道懒洋洋的声音传来,不过因为面上盖着书的原因,显得有些瓮声瓮气。
宋爻弯了弯唇,眉眼多出几分温柔缱绻。
这二人正是不久前离开赵家寨的郗千椿和宋爻。
那夜过后,他们稍作休整便离开了寨子。
于情于理,他们再待在寨子都不合适。而且寨子里的人对宋爻做出那种事情,哪怕郗千椿当场没发作,心里却不是不介意的。
寨子被烧,但郗千椿让郗恪玉事后送来银子,不论他们是想重建或者再寻他处安居乐业钱财上都没什么难处。
郗千椿明确告知赵念以后不会再有人来此处打扰他们,没了外在威胁,再加上寨子里许多人都在这生活了一辈子,安土重迁的观念很强,不想再换地方,赵念最后还是决定带着他们重建寨子。
离了寨子后,因着宋爻身子经不起奔波的原因,他们也并未走远,随便在京城置了间宅子便安顿了下来。除此之外,便是国师大人的诸多庄子铺子还在京中,留在京城打理起来会方便许多。
不过郗千椿倒是没料到宋爻还有这么多资产,初时见到时还颇吃了一惊,看着琼枝玉树不食人间烟火的,没想到私下里这么有钱。
阿斗见他这么惊讶还小声跟他解释了一下,说是别看主子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其实吃穿用度用的都是顶好的东西,光是天晓宫里随便一个摆件都比得上朝中许多二品大臣好几年的俸禄了,更别说主子贴身用的东西,那些茶壶茶盏什么的都得大几千两,光靠朝廷每年发的那点儿俸禄他们早就饿死了。
郗千椿听后摸了摸鼻子,合着把他卖了还买不起宋爻一套茶具。
早知道这次出来就再也不回去,当初从宫里出来就多顺点儿银子了。
“中午想吃什么,”宋爻见他还是不肯把脸露出来,继续抓着他的手晃了两下,换个策略哄人,“让厨娘做给你。”
“我想吃什么,”郗千椿说到这,把面上盖着的书拿下猛然坐起来眯着眼看他:“宋老板都能如了我的愿?”
郗千椿说这话的时候面上不动声色,私下却悄悄调了下姿势,刚刚一下子起猛了,扯着了他的老腰,一阵酸疼。
想到这他就气不打一处来,看向宋爻的目光怨气更重。
“正经的都无不可。”宋爻苍白的面容盈盈一笑,恍若化开一池春水,这一瞬,天地万物都要为之失色的。
微风拂过宋爻的面容,吹起一缕额前的银发,似乎也想一亲芳泽。
哪怕这张脸朝夕相对已经看过了无数次,每次看到这样的笑容郗千椿也还是会不觉沉沦。
两人隔着一张石桌对视,其中缠绵的情意自不消说。
突然一阵咳嗽声唤回了郗千椿的注意,宋爻偏头用帕子掩住唇,尽力不让咳嗽声显得过于撕心裂肺。
郗千椿脸上的笑意凝住了。哪怕是这么暖的天,都不行。
冷风一吹,刚刚的轻松荡然无存,郗千椿四肢百骸彷佛浸在了寒冬腊月的冰水里。
宋爻的身子越来越差了。
身边亲近之人都能察觉到,且这个认知在这个冬天越来越强烈。
这是那次祈雨后出现的问题。
他没问过宋爻具体怎么回事。
他不敢。
以一人之力扭转乾坤,强行召雨,想也知道代价不会小,哪怕郗千椿能把他身上所有的伤治好,可天道判下的责罚他却无能为力。
那夜如果不出意外,一寨子百十号人全都该葬身火海的,可宋爻却强行祈雨,逆天改命,一人担下了所有人的命格,改变了事情原本的运行轨迹,天道对他的审判绝不会轻。
世间平衡不可破。
身为国师,这个道理宋爻最为明白。但他还是做了。
宋爻的身体越来越差,阿斗提出要请大夫过来看看,宋爻拒绝了,阿斗给郗千椿使眼色示意他劝劝宋爻,他没说话,他都无能为力的事情,何况普通的大夫。
这是两人之间心照不宣的事。这次也不例外。
“起风了,进屋吧。”郗千椿佯装无事。
“嗯。”止住咳嗽,宋爻微微颔首,不动声色收了见红的帕子。
郗千椿替他拢了拢身上披的大氅,牵着他的手进屋去了。
***
“主子,你们知道阿道去哪了吗?”
下午郗千椿陪宋爻呆在书房算账,阿斗突然在门口露出半颗脑袋问道。
郗千椿挑眉,“你不知道?隔壁家那个小姑娘喊着他帮忙去了。
“就上回那个,长得挺标致的那个。”郗千椿添油加醋道。
“上回那个,怎么又是她,这个女人怎么这么讨厌!”
阿斗对她很有印象了,自从他们来这,她总是有各种各样的理由过来,刚开始是找主子,郗千椿故意当着她的面亲了主子一口后她就改为次次来找阿道了,“回回都来找阿道帮忙,她不能找别人吗?”
说到最后颇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了。
“能估计是能,”郗千椿嘴角噙着一抹笑,看着有些痞气,“但是人家就稀罕来找阿道呗。”
“为什么?”阿斗瞪他。
“能为什么,”郗千椿哼笑了声,“无非是那姑娘看上他了。”
“什么?”阿斗瞪大了眼睛,不由提高嗓门:“她看上阿道了?!”
不等郗千椿点头他转身拔腿就跑:“我去找他!”
“傻小子。”郗千椿单手支着脑袋嗤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