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爹从前总说你读书不开窍，是个榆木疙瘩，但爷爷今天才知道，你学识很广博很通透，从哪儿学的？\

朱允熥见没提到那两个字，悬着的心稍稍放了放，字斟句酌道:\孙儿哪有什么学识，爷爷疼爱孙儿所以才夸孙儿，其实不算什么……\

\不老实。那些话，是你爹教你说的吗？\

朱允熥脑子炸裂般疼，\我胡说了很多话，爷爷指的是哪些话？\

\最后一句话？\

\哪一句？\

\刘邦禅位给他儿子那一句……\

朱允熥恨不能穿回去把自己的嘴撕了，望着朱元璋满眼乞求地说道:

\爷爷操他家的心干什么？爷爷倦了，要不先歇会吧？\

\好，歇会子。\朱元璋粲然一笑，和衣躺下。

朱允熥替他盖上锦被，不一会就听见朱元璋鼾声如雷。

约摸睡了两个多时辰，朱元璋醒了，看见朱允熥蜷在椅子上睡得正熟，又看见地上扔得乱七八糟的东西，忽然想起朱樉己经死了，叹口气，轻轻下了床，不小心踢翻了地上的一只花瓶。

朱允熥惊醒了，叫了声:\爷爷！\

\睡椅子腰疼，到床上来。\

\我腰不疼……\

\到床上来。\

朱允熥只好到床上睡。朱元璋叫了声:

\来人！\

进来几个宫女，瑟瑟发抖着将寝殿收拾整齐。

朱元璋坐到灯下看奏折，一直看到天快亮了，才伸了伸懒腰，在殿里走来走去。

朱允熥坐起身来，问:\爷爷一晚才睡了一两个时辰，不困吗？\

\爷爷上岁数了，睡两时辰就够了。\

\爷爷每天看那么多奏折，不累吗？\

\咋能不累？但有啥法子？张九四爱偷懒，早早见阎王了。爷爷还敢偷懒吗？\

\谁是张九四？\

\连张九四你都不知道？咳，就是张士诚呗。\

\听说张士诚也是个英雄……\

\当然是英雄！他是个贩盐的，算盘珠子打得贼溜，嗜酒如命，城马上要破了，还要把壶里的酒喝完了才肯跑，一辈子呼朋引伴，撒钱如流水，江浙一带的人都得过他好处。

张士诚是个好人，没干过啥伤天害理的事，很得人心。他死了快三十年了，扬州苏州一带还有许多人祭祀他，叫他张王，烧的香呢叫做九四香。

咱真不想杀他，但他太倔强太嚣张了，但凡他肯服一点点软，咱都封他一个空头王。可惜，真可惜。\

\爷爷，那陈友谅呢？\

\这人是条汉子。沔阳人，打渔出身。陈友谅就是个疯子，打起仗来喜欢嗷嗷嗷叫唤，横冲直撞，根本不讲章法，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揪住人就开打，打起来就没完。

好家伙，围洪都的时候，他造的船和城楼一样高，水兵直接就从船上跑到城楼上了，把朱文忠吓的尿裤子了。

战鄱阳湖时，陈友谅把身家性命全押上了，几百条大船像马蜂一样冲过来，把爷爷围在湖心，箭像蝗虫一样乱飞……\

\爷爷怕吗？\

\哪有功夫怕？陈友谅手下有员大将，名叫张定边，有万夫不当之勇，爷爷差点死在那厮手上了，幸亏你外公舍命相救。那一仗死了好多好多人，湖里面尸体像鱼一样叠着。

也是陈友谅命中该绝，后来竟被流矢射死了。他长得人高马大，一表人才，像吕布投胎，手下战船、战车、战马不计其数。要说强横，陈友谅最强横，跺跺脚江淮几省都要抖几抖，还不是说死就死了，可惜，可惜。

还有张定边那厮，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朱元璋越说越起劲，突然又黯然神伤，喃喃道:\怪哉，怎么人老了常常想起的是这些人？莫非到了地府还要和他们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