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莺打开木盒子,里面最上层放着一封书信,书信底下压着一叠子的银票和房契地契,还有些碎银子。
书信上的字迹陌生,但很漂亮。
张嬷嬷出身不好,幼时就被以一两银子的价格卖入潘府为婢,她比潘氏还大还几岁,学了规矩只是为了更好的伺候主子,起初在府里资历浅,常受欺凌,温饱尚且困难,自然没什么机会识字。
这封信是张嬷嬷花一两银子请了同乡的秀才帮写的。
清莺启信一一看下去,就仿佛张嬷嬷坐在自己的对面温声温语地说着话。
她说:“姑娘收到此信时,奴婢已经离开了人世。姑娘莫要为奴婢伤心,不值得的。”
“奴婢这辈子伺候过三位主子,从潘老夫人,到大姑娘(潘氏),再到姑娘您。只有您将奴婢当做亲人看待,姑娘待奴婢的好,奴婢永生难忘。但奴婢最愧对之人也是姑娘您。”
“在老夫人身边做事的时候总是受欺凌,多亏当时有位老嬷嬷照拂,我也争气聪明,抓着机会往上爬,终于爬到了一等丫鬟的位置,被提携到大姑娘身边伺候。大姑娘从前是个很好的人,只偶尔发发脾气,但她生来便是高门贵女,傲气些也很正常。”
“我随大姑娘嫁入柳家,当时的柳家是落魄的低门小户,大姑娘嫁进来受了许多委屈,不过好在那会儿老爷疼爱她,尊敬她,日子过得倒是还算不错的。只是后来随着老爷步步高升,他也逐渐变了心,养了个貌美如花的外室,还想着让叶氏入府做平妻。那一阵子,大姑娘终日以泪洗面,奴婢也因此记恨上了叶氏,连带着记恨上叶氏的孩子。”
“姑娘刚被接入府那会儿,夫人便将奴婢派去了您的身边,表面上是让奴婢尽心照顾,实则是叫奴婢监视姑娘的一举一动。姑娘幼时常发病,其实是奴婢从中做了手脚,明知您肺部患疾,沾不得柳絮,却还在您睡觉的枕头棉絮里掺杂了柳絮。有时会在您食用的饭菜或者茶水里加东西,奴婢没学识,并不知道加的东西是什么,只知道它会加重您的病情。”
“这其中虽然是得了夫人的授意,却也有奴婢的私心。但是姑娘从未有过一刻怀疑过奴婢,只以为是自己身子本来就不好。奴婢常常不敢直视姑娘清澈的眼眸,总觉得好像一面照妖镜,将奴婢内心的丑恶嘴脸照得清清楚楚。”
“姑娘从小就想学骑射,想像老爷和公子那样骑上快马驰骋草原。您喜欢春日放纸鸢,喜欢夏时入荷塘,喜欢秋季雁南飞,喜欢冬寒折腊梅。这些奴婢都知道,夫人也知道。所以夫人不许,她看不得姑娘眉眼弯弯,听不得姑娘欢声笑语,只有姑娘整日缠绵病榻,被自己羸弱的身子囚禁于方寸之地她才觉得痛快。”
“夫人这些年从不束缚姑娘外出,反正她知道姑娘您也走不远。她让姑娘学规矩,学琴棋书画,让姑娘变成都城里拿得出手的名门贵女,这让旁人都道她大度,赞她贤良。只有奴婢知道,姑娘并不喜欢这些,只是姑娘懂事,明白顺从才能讨得夫人的欢心。”
“姑娘可还记得您十岁那会儿路过碧园,您想看一看梅花,但是不巧当时梅花未开,你便期盼着等梅花盛开的时候再去,但是回到府里便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多日,直至入了夏才好,因此便错过那年花开,距今您都未能亲眼看到冬日梅花盛开的景象。”
“奴婢在姑娘的身边越久,身上的罪恶便越多。姑娘待奴婢越好,奴婢便越觉得愧疚。后来夫人让我做的事我便总不尽心,但是怕她看出来,只做一半留一半。”
“给二姑娘下毒是他们用我侄儿的性命做要挟,哥哥早逝,我娘家就剩这一个独苗,我不得不护着,这是奴婢的私心。他们当年将我卖入潘府,签了身契,其实早该恩断义绝了,但血缘亲情终究不能说断就断。因此害了姑娘,奴婢罪该万死。”
“木盒子里是奴婢攒了几十年的所有积蓄,奴婢一生未嫁,但夫人还是给了奴婢一点薄田和一间铺子作为嫁妆,奴婢找了信得过的管事打理,因而渐渐攒出这些身家,如今奴婢一去便也用不上了,将它们全部赠与姑娘,也算是奴婢对姑娘这些年主仆情谊的偿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