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泪流满面地跟着心腹离开。
等两人走后,晏宁眼中平静如水。
这个时候,三个人都走了,绝对是会引起其他人的怀疑,现在众人都不知道王帐里发生了什么,也不敢进去。
她借着乌恩其赏赐的由头,笑意盈盈地将渗了药的酒水送了出去,待所有人都喝了个精光,脸上的笑容越发灿烂。
王帐等周围,不知何时,被酒水浸湿,晏宁从火堆中抽出了一根燃烧的正旺的木材,随手就往酒水上面仍。
酒遇火即燃,火舌顺着酒水的地方快速蔓延,很久就将王帐等大片区域为了起来,凶猛地吞噬着所有。
晏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此处,来到了一条将大元和平羌两地隔开的大河处,幽幽的目光凝望着家乡远方。
父亲的骨灰已让哑女他们带走了,她,就不准备活着回去了。
大元二十万大军几近全军覆没,也是因为她送的信,从乌恩其口中,她知晓了信被傅九换了,如果没有她送的信,说不定,事情还没有这么遭。
背负着如此多的性命,晏宁做不到心安理得,她和该与他们一般,永睡地底。
和晏父一样,她也不想因为自己,让战死沙场的母亲英魂沾染上耻辱。也不想周随安有一个被掳平羌的妻子而被人指指点点,一身清名毁于一旦。
周晏两家,满门忠烈,晏宁愿以死维护。
迎着大元的方向,晏宁手中的剑轻轻一推,脖颈处便就出了鲜红的血,在半空中划出来一个半圆弧度,又淅淅沥沥地往下落,落在泥土中的血色与对面看不清的樊城一般,如夜紫般的泥土,带着死亡的震撼。
好疼啊。
倒下后,晏宁恍惚地看着落在她脸上的余晖,泪水滑落,永远地闭上了眼睛,很遗憾,没能够喝上来年的桃花酿。
周随安,永别了……
不过百米之遥,一个身着甲胄的男子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来,带着焦急和冷色。
当看到河边倒下的身影,不过几步之遥,他再也没有了走下去的勇气,膝下一软,竟是跪了下去。
他挪动着来到了晏宁的身旁,将人抱了起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男子,哭的不能自已,“阿宁……你醒醒好不好,我来接你回家了……阿宁……”
卑微的姿态中带着愚蠢的奢望,不信神佛的他心里祈求着,希望上苍开眼,让他的妻子醒过来。
“阿宁……醒醒吧。”他紧紧抱着她。
如果忽略了晏宁脖子上的血痕,她就真的除了脸色苍白了一些,看上去就像只是睡着了一般。
这一年,晏宁终于等来了心上人的回眸,以死亡终结的方式。
……
二公主杀了傅九后,身子衰败的更加厉害了。
她强撑着一口气,一直等到了大军凯旋,还有好友自刎身亡的消息。
黎昭也殉国了,宜安郡主疯疯癫癫,最后失足落水,惊悸而死。
哪怕再看不上她,二公主也没有将宜安郡主最后的身世说出来,来时是千恩万宠的郡主娘娘,死后也仍旧是郡主之尊。
宜安,我替晏宁还了你的赠饭之恩。
二公主来到了周府,却徘徊在外,没有进去,她有愧于晏宁,不敢见其颜。
周府满是白幡,她恍惚地自嘲,爱面子,爱清名的晏宁,怎么会愿意让她更为连累周晏两府的罪人呢,尽管并不是晏宁的过失,自己早该知道的不是。
好友离去又是一大打击,二公主终究是没有进去,而是跌跌撞撞地回了公主府。
这里承载着她和傅九的回忆,却也让她厌恶,这个骗子,让她又爱又恨,二公主痛苦的挥退了下人,独自坐在房中,不知在想什么。
良久,她站起身,手中的白绸往房梁一抛,轻轻地将凳子往后一推,整个人便悬空。
她也该死。
二十万将士和百姓的命太重了,她负担不起,一国公主也当与庶民同罪。
这一生荒唐愚蠢,啼笑皆非,她再也不要来了……
收到二公主悬梁自尽的消息,周随安一顿,却再没有了反应。
只是心下闷得慌,于晏宁有关的人又走了一个,是不是,终有一天,所有人都远去了。
手中晏宁让哑女带给他的诀别信,他反复看了又看。
“人之一生,不够白云苍狗,晏宁却很庆幸遇见悯之,于少时,于现在,更于没有以后的未来。你以前教我要洒脱,要学会与时间为伴,也相信,作为夫子的你肯定能够好好的度过往后的日子,哪怕是没有了晏宁。悯之很好,如没遇到我,终其一生,想必是要竭尽所能,一展才华抱负,以所学,护万民。你所希望的海晏河清,盛世安宁,我是没有办法看到了,只希望余生里,悯之能替我多看看,顺便替我去寺庙还愿。在此,晏宁惟祝悯之曼福不尽,顺颂时祺。”
信中短短几句,便是所有。
周随安不敢死,也不能死,他的晏宁不喜欢他这么早下去见她。
就如晏宁所言,人生不过白云苍狗,以为漫长的一生,也不过眨眼之间。
时间无情的流逝着,一年又一年的年岁增长,周随安是世人眼中敬仰的传奇,扶先帝幼子登基,锐意改革,教化万民,驱外敌,扩疆土,万国来朝,盛世安稳。
他想,现在的大元应该是晏宁喜欢的吧。
哑女已经白发苍苍,周随安除了头发变白之外,似乎什么都没有变,又似乎变了。
时光消磨了他的所有年轻气盛,没变的是他对晏宁与日俱增的爱意,他亲手埋下了一坛又一坛的桃花酿,又在晏宁的忌日喝的烂醉如泥。
晏宁记录心情的手札,他含笑的翻了一页又一页,却又在最后沉默下来。
“那个周随安的夫子长的真好看,我好喜欢他……的脸。”
“周夫子太讨厌了,总是打我手板子,明明其他人也在说话,好讨厌哦~”
“周随安又骂我了!又是讨厌他的一天!”
“……”
“周随安今天安慰我了,夸我有小聪明,我姑且当他是在认真夸我吧。投我以木桃,赠之一琼瑶,我也不是小气的人,送了他一瓶伤药,谢谢他的开导,突然觉得他人还不错呢。”
“周随安离开了,他去当官了,见不到人,还怪不习惯的……”
“……”
“怎么办,突然发现自己喜欢上周随安了,好可怕!要不要让他入赘?”
“绣球砸到他了,他说不算数,我觉得他说的话纯粹是在放屁,我觉得很算数。”
“虽然爹爹挟恩图报,晏周两家有交易,但我还是很高兴,我嫁给周随安啦!”
“炖的汤真好喝,周随安都哭了。应该是被我感动的。”
“为什么别人家的夫君都会给妻子写情书,周随安就没有?算了,毕竟是干大事的,我呢,也就心胸大一些,就不同他计较了,不过还是要他明年酿桃花酿给我喝。”
“还有三个月,我就十九岁了,别人家的小孩子好可爱啊,周随安什么时候才能不扭捏,愿意同我生一个女儿……”
“啊!他好烦啊,天天嫌弃我,还将大婚之日的头发变成了另一个鬼模样,我没有说,就看他什么时候发现。”
“突然想起来,当初许愿如果嫁给周随安就给延福寺送一大笔香油钱,似乎还没有实现,改天去还愿吧,再求佛祖明年给我一个小孩子玩一下,就不要周随安了,还没有佛祖守信。”
“……”
后面的内容越来越少,几乎和他的病情有关,到了她被掳走的那一天,所有的内容戛然而止。
他抚摸着晏宁的墓碑,恍惚发现,他也老了,只有她还停留在当年,十八岁嫁给他,也死于十八岁。
明明再过一个月,她就十九岁了,花一样的年纪。
他喃喃自语,“延福寺的香油钱已经还了,我还年年添了两倍,祈求你来世无病无灾,安康幸福……”
不信佛的他,终究是为她抄了一辈子的经文,惟愿她有来世。
他的身后,桃花如雨,纷纷扬扬,似乎在挽留着什么,却终成空。
生命的最后,周随安似乎看到了晏宁一步步朝他走来,笑着伸手握着他手,“悯之,时间到了,我们该走了。”
悯之,周随安的字。
他唇角含笑,“好。”
明启三十年,周首辅离世,无病无灾,与其妻合葬。
帝王罢朝三日,亲自为其送行,泣不成声,数次昏厥。
……
悬浮于上空的造梦珠忽明忽暗。
四周的水墙失去了灵力支撑,一下子变成水滴分散,往水面跌落,造梦珠也消失在了半空。
凭借着造梦珠衍生出来的梦境一瞬间崩塌,一片一片碎开,昭示着浮生一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