寺中,一干龙族还在继续前进,只是神情间变得愈发肃穆,气势上也低落了很多。
一路行来,他们又遇到了八位僧人。
如僧一一样,无论他们开始时展示了何种神通,又现出了哪般法相,到最后却都选择喝上一碗水。微笑着请绣鳞儿舍他们一念慈悲,然后化作了一尊石罗汉。
谁的心中,每天不闪过千百个念头?这一念的慈悲,又能有多重的份量?
然而佛门高僧以一世清修性命所募化之物,又岂是那般简单。
龙族的脚步越来越沉重,僧一口中的人间大美,不停地浮现在他们眼前,让他们想起了人与龙和谐相处的那个年代。
那时节,人在龙的眼中还是一种孱弱而又精致的生物。
他们是河边捶打衣服的小媳妇;是船上抛洒渔网的艄公;是河中逮鱼摸虾的娃娃;也是龙王庙里祈求雨水的白胡子老翁。
自从有了人类,江河之中就多了帆影如云和渔歌唱晚,多了文人墨客们咏叹逝水东流和两岸青山不改。
如果人类一直保持当年的那个样子,龙族还是挺待见他们的。
毕竟,动辄千百里的径流,总不能只跟风与月默默相伴。岸边多些人居住,也能为大河添一些活泛劲儿。
更何况人类的一个重要特点就是想不开,隔三差五的总有为情所困的年轻女子,要么自己跳进河里,要么被人装进笼子里扔进来。
如果来的女孩长得比较丑,龙族大爷们会很不开心,心想我这条河又不是垃圾站,怎么什么歪瓜裂枣都往里面扔。
如果进来的女孩端庄秀丽明艳不可方物,龙心则会大悦,心想人类真是客气,不就是求个风调雨顺嘛,怎么还扔这么漂亮的祭品。
既然你都扔给我了,那爷得给你这个面子,大不了瞒着家里的母龙再置办个外宅。
这么一来二去的,人龙两族之间也结下了不少的露水姻缘。
故老传说之中,经常可以听说龙化为人或是人化为龙的故事,也正是这一事实的写照。
至今各条河川两岸的居民之中,只怕有不少人身上还残留着龙族的稀薄血脉。
说到底,人龙之间,打断骨头连着筋。数千年来恩怨纠缠,又岂是一场大洪水可以抹的干净?
而僧二虽已圆寂,但他所诵的那一部楞严经文却还在不断的回响。那是和尚生前残余佛法所化的一段梵音,被生生的烙进了诸龙的神识之中。
眼下无论行走坐卧,龙族的耳边总有一个和尚在把四种清净明诲和三种渐次念个不休。偏偏这声音之中还有佛门教化之力,让人听了恨干戈厌争斗,生不起半点杀伐之心。
特别是那位拒马河的少年龙王,自从方才苇叶大师圆寂之后,他的头一直都是低着的,浑浑噩噩的好几次险些撞在廊柱之上。
至于之后出来的僧三、僧四乃至于僧七僧八僧九僧十,中间还有几位也都与龙族中人有旧。
见故人淡然赴死,诸龙许多次欲言又止,暗地里叹息不已。
唯有绣鳞儿神色不变,无论来的是谁,只要伸出碗来,她必定慢慢的给他满满的斟上。
接连倒了这八碗,她杯中的水却也不过只是下去了一丝而已。
她心里清楚、僧人们心里也清楚,纵使潭柘寺号称和尚多的数不清,可高僧的数量却是有限的,断然喝不完她手中的一杯水。
可和尚们明知如此,却依旧一个接一个的走出来,向她募化那一丝善念,为的就是要让她心中的丝丝善念最终拧成一股绳子,拦住她重绘大地的脚步。
僧人们是在用自己的死为六百年前道衍的所作所为赔罪,更是在试图化解龙族心中对人类的戾气。
龙非恶兽,恰恰相反,他们也是这块土地的守护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