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坝之上水深千寻,大坝之下一江顺驯。
江水经由大坝的泄水口喷涌而出,仿佛把最后一丝桀骜都消磨在了夺路而逃的过程中,自此变得无比安宁平和。
即便被狂风撩动,偶尔掀起波澜,最终也只是无力的撞碎在船舷上,化作一叠声的哀叹。
船越往上行,船中诸人就越能感受到江上弥漫着的那种压抑。
这种氛围无关山明水暗、也无关天光云影,单纯只是一种修道之人对天地元气的感悟。
亿万年的水脉地理被强行扭转,自然之力被遏制到了极点,江上有灵之物尽皆郁郁,使得方圆之内的气息随之改变。
道行强如冯习宦夫妇,当船行至此时也忍不住要长吁一声尽抒胸中烦闷。
船舱中回荡着音乐广播,放的正是那首脍炙人口的《长江之歌》
“你从雪山走来,春潮是你的风采;你向东海奔去,惊涛是你的气概……”
“假惺惺的,人类快要把事情做绝了,先是太白湖、然后又是洞庭湖和磻阳湖。
还有这该死的大坝,截断了无数水族往来繁衍的路,这条江迟早会被他们给杀掉!”
禹夜的脸色也极难看,坐在舱中恨恨的说道。
经过了前一阵子的放形浪骸,萧悟空像是把一辈子的荒唐都用尽了。此时倒没有像她一样的愤怒,只是有些无奈的看着她,等禹夜情绪稍定才轻声道。
“我不是替人类开脱,更不是为自己开脱,其实就算没有人类……也没有当年的我那档子事儿,太白湖迟早也会干涸。
湖泊跟世间万物一样,有生有长、有成有老,自然也会有死。
上游的江水从高原上直冲下来,带着泥沙俱下,到了平原开阔处流势变缓,泥沙自然就会沉积。
等到原有的湖泊不堪淤塞的时候,旧的湖泊变成了陆地,一场洪水就能在平原上形成新的湖泊,云梦泽和太白湖就是这么来的……”
“可却不是这么没的!”禹夜冷笑道——
“若不是少主当年的屠龙壮举,太白湖怎会天劫临头;
若不是当年人族围湖造田,逃生之路又怎会只剩下那窄窄的一丝。
我家兄弟姐妹那么多,最终父亲却只衔出了我一个。
那一日,太白湖水族的尸体险些将水道填平。我破壳而出的那一刻,听到的第一个声音,就是太白余族响彻江上的痛哭与哀鸣。
从此便明悟了一个道理,我到这个世界上是受苦来了。
苦人就应该有苦人的活法儿,我不接受别人的怜悯,却也绝不会轻易的原谅别人。”
她一张嘴嘡嘡嘡嘡的说个不停,初时极快意。
可看着萧悟空的脸色越来越黯淡,想着他刚救了自己的命,心里却又过意不去起来。
“你也不用太放在心上,毕竟已经过去很多年了。我们这一代人也就是有个模模糊糊的记忆,真正在乎的人越来越少。
等到猫叔那一代人老去,或许大家也就该把太白湖忘得差不多了吧…….。
其实后来我父亲他们也多有猜测,大家都说你那件事恐怕不过是个由头。毕竟当年的太白湖势力太大,树大招风引来别人下黑手也是难免。”
萧悟空知道她在宽慰自己,摇摇头只是苦笑。心说这姑娘看似泼辣,其实心肠倒是不坏。
目光再一从她身上掠过时,又想着这么大的一个姑娘跟自己待在一个房间里不叫个事儿,她要还是个滴溜溜的王八蛋该有多好。
“接下来你有什么打算?”萧悟空问道。
楼上的豪华套间里头,曾钦杰也正在问美婷同样的问题。
“我么?”美婷睁大了眼睛,睫毛眨啊眨的,像是刷子似的,把曾市长刷的心烦意乱。
“我自然是跟着你呀,钦杰去哪儿我就去哪儿!”
美婷的笑甜甜的,一个旋身转到了曾钦杰的身。双手按在了他的肩膀上,轻轻的揉捏了起来。
要是往日见了美婷的媚笑,曾钦杰总会像是在三九天喝了一碗加野葱和锁阳熬出来的膏羊肉汤,小腹中腾的涌起一股热流来。
可今天在他体内翻腾的只有透骨的寒意,此时看不见美婷那勾魂摄魄的双眸,反而让他松了一口气。
他木然的坐在椅子,感受一阵阵轻重恰到好处的力道从双肩传来,脑海中转着千万个念头。
“今天不该硬拉着你去呢,一定累坏了吧?肌肉硬邦邦的呢,怎么揉都揉不开!”
身后传来美婷娇怨的声音,嗲嗲的却并不让人觉得做作,曾钦杰听了只是干笑。
“其实自从上次那两个人来过之后,我就隐隐约约的觉得美婷你不是个普通的女孩。
最近这种感觉越来越强烈,逼得自己不得不多想,越想越觉得你身上有蹊跷。
对你的来历,我曾经猜测过很多次,但之前一直都没有头绪。”
曾钦杰犹豫许久终于还是开口,声音干涩无比,就像是含着一口砂子在说话。
肩膀上的动作慢了下来,力道却越来越强。
他猛地抬起头来,看着头顶上那张蹙着眉头的脸,心想她如何生了这样一副颠倒众生的容颜,即便是颠倒着看还是这般美。
“有时候劝自己别想了,所谓醒掌天下权、醉卧美人膝,我这辈子都算是尝到了个中滋味。
你是来求我的也好、是来救我的也好,还是来杀我的也好,总归我是不后悔的。”
两人一上一下对视着,美婷的长发落在了曾钦杰的脸上,轻轻的、痒痒的,似有万千不解丝将两人扯在了一起。
曾钦杰恳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