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恰逢十五,月亮却无缘无故的缺了好大的一块。
不过不像是每月里正常盈亏,倒像是中秋节的月饼被顽童偷偷咬了一小口,直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才慢慢长好。
有眼尖的主儿信誓旦旦的说自己看见好多个黄巾力士从广寒宫中怒吼着飞出,猛追一条看上去极其嚣张的龙。
上天入地都不肯罢休,直到差点一头撞进人间界来,这才停下了脚步。
冯习宦如何讨好自己两辈子的老婆暂且不提,当年黄河岸边的故事却不曾因为他跳过龙门而告一段落。
就在冯习宦借着余安沁的力在空中二次起跳之际,鲤鱼们纷纷如醍醐灌顶。心想原来这是一个双打项目,难怪自己跳不过去。
许多同性或异性的鲤鱼同伴在那一瞬间都开启了对望模式。
每条鱼都想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义无反顾和决绝,然而大多数都只能看到如自己一般的热切。
但是鱼群的数量实在是太多,而概率论这种世间最无趣的学说偏偏能将一切珍贵的品质化为冰冷的几率。
于是许许多多的鲤鱼再度腾空跃起,然后紧跟着的是他们已经下定决心牺牲自己的同伴。
可是这一次龙门的时限已经到了,就在冯习宦翻过横梁后不久,整个龙门便渐渐的被雷电和云雾笼罩起来。
最高处的门楣已经越来越模糊,待到雷电和云雾最终散去,这一场鱼跃龙门的大会就将烟消云散。
已经跃到空中的鲤鱼,有些没能借到同伴的力。低头一看原来自己寄予厚望的那个她或他还在水中,一阵怒骂之后也只能无奈的落下,有些借上了力却跃错了方向。
但还是有那么十来条,伙伴既给力,姿势又得当,眼瞅着就要跃过龙门之际,那龙门却看不见了。
天空中又下了一场东南西北的鱼雨,这一次落在水中的鱼们心中不仅仅是失望和沮丧,更有火山一样汹涌的愤恨。
若是大家都跳不过去也就罢了,明明已经有鱼跳了过去,自问体力、勇气、才智和配偶都不输他的自己为何跳不过去?
自己已经掌握了正确的方法,却失去了最后的时机。
下一次又要等五百年,可五百年后自己早就烂成河底的一团污泥。
“苍天不公!”
一向谨小慎微的某个鲤鱼精出离了愤怒,挣脱了妻子的阻挡,奋力浮出水面,向着天空中大喊。
然后又奋身向残存的龙门扑去,PIA的一声拍在了龙门下方的柱子上,鳞片切进了柱身之中,整个身体挂在了上面。
鲜血从身体的每个缝隙中缓缓渗出,然而他还是翕张着嘴,不住的大喊。
他的怒吼点燃了河中鱼群的怒火,于是一条条伤痕累累的鱼全都跃起,向着消失中的龙门蚁附而上。
不多时,几根大柱子上已经嵌满了鲤鱼,一双双将死而不瞑的鱼眼恶毒的看向天空。
“死鱼眼你怕不怕?”
胖喜鹊拿头拱了拱凤凰,受限于身高的差距,他只拱得到她的大腿根儿,于是整个动作不显亲昵反而显得猥琐。
凤凰无奈的往一边又挪了挪,树枝因而轻摇,快要不胜其重。
喜鹊愈发的来劲儿了,颇为兴奋的唠叨着——
“好几百双死鱼眼呐,老天爷这会儿要是往人间一看,也能吓个够呛!”
凤凰此刻却没有搭理他的心思,心头上萦绕着的那一丝不安正在如初春的毒蛇一样蠢蠢欲动,让她越来越焦躁。
空气中的天地元气正发生着细密而繁复的激荡,正像是一场宏大乐章的前奏。
一切的一切,似乎都在预示着一场大劫即将发生,而她一只脚在劫外,另一只脚却已经踩在了劫内。
本能告诉她此刻应该不管不顾的飞走,而冥冥之中却有一个声音在她耳边低吟——
“留在这里,这里是你的宿命之地。”
凤凰轻轻的低下了喙,用梳理羽毛来掩饰自己心中的不安。
她是一只凤凰不假,可她的修为还是太低了一点,要成为那种传说中纵横寰宇的神兽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如果自己不小心殒命于此……
想到这里,凤凰突然自嘲起来,心想自己只怕是有史以来最胆小的神鸟,凤凰哪就那么容易死掉。
然而就在她犹豫不决的这片刻,河中的鲤鱼已经趋于疯狂。
先是那些成了气候的鲤鱼怒于成龙无路,拼力附身于龙门之上。
然后是整条河中的鲤鱼都被这种疯狂所感染,纷纷向着龙门跃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