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突然想起这个男人死的时候,她已经提前换上了一身黑裙面无表情地坐在他身边,看着他一会儿“哎哟哎哟”,一会儿又从喉咙里发出吓人的、像是有什么石头在他嘴里卡住的声音。然后,突然,他就像完全清醒了一样,甚至自己坐了一点起来,看着她、对她说道:
“我知道殿下不曾对我有过一丝一毫的感情……但我想告诉殿下……我这样残破的身躯,中庸的品德与魔法,一事无成的人生……却还能在生命的最后几年为王国最尊贵的公主完成她的心愿……我……我感谢殿下让我觉得……我这般……没有任何……的人……也有自己的……”
“道森,这种时候你不用再说这样的场面话了,你可以诚实地同我说你有多怨恨我,我不会生气的。”她当时用平淡的语气说道,“我只会觉得这很合理,明明是我执意要嫁给你,但所有人都辱骂你、觉得你玷污了我,我听闻还有人守着你出门的马车、试图朝车窗里投掷臭鸡蛋和毒药。”
她记得那个衰老的男人脸上露出了笑容,应该是笑容吧,她其实分不清那些皱纹的走向到底代表他的痛苦还是喜悦,她只记得在越来越粗重的喘气和咳嗽声里,他卖力地说道:
“不,殿下,我怎么会怨恨你……我只是……有些遗憾……殿下……倘若我年轻几十岁……不,殿下……我不敢奢求再与你结为夫妇……只是殿下还年幼的时候……我就已经没有了行走的能力,但如果回到我更年轻的……我也许能用更……像个男人的方式,维护殿下想要的……平静和安宁。”
“老臣希望殿下……殿下能找到自己的快乐,而不是把自己困锁在……殿下,您已经自由了,这是老臣这一生唯一的功绩……不知道圣神会不会……因此接纳我呢……”
然后他说不出话来了,在急促的一段呼吸声后,他再也不用呼吸了,而她依然呆呆地坐在那里,那一天,她听到了钟声。
从男人死亡到他下葬,她都没有流下一滴眼泪,但是现在,她却突然感到了一点不着边际的伤感,突然有点儿后悔,也许在那些呼吸停止之前,她该说一声“谢谢”。
在逐渐模糊起来的视线中,她还看到一个公馆,一片松林,落在她阳台上的松果,松鼠一闪而过的蓬松尾巴,但它们已经太破碎了,在经过漫长的光阴之后,女人已经陷入了困惑,她不知道那些过往究竟是真的存在过,还是只是一个年幼的小女孩在空旷的宫殿角落为自己编织的美好梦境。
钟声还没有停止,她想到管家离开前是这么说的,他提醒她要换好衣装,从皇宫中来的马车已经等在了门外。
“陛下,您忘记了在这里加盖徽章。”皇宫中的钟鸣确实没有停止,而头戴皇冠的男人在被提醒之后愣了好一下才反应过来,他站起来,接过递过来的东西的手在明显的颤抖。他就像突然苍老了十岁,甚至更多,仿佛失去了生命的一半似的失魂落魄。
但是他拿起象征皇权的纹章的那只手却平稳而冷静,一只火红的凤凰出现在了他刚刚亲手写下的命令上,表示着上面的文字具备了皇帝的权威。
“好了,快速传晓整个王国吧。”他说完这句话后就再也没有说话,他看向从天花板上垂下来的一块金黄色的幕帘,他以为自己会看着它,然后想到和伊莎贝拉初相逢时的那个灿烂的夏天。
但他什么都没有想到,他凝神在那里认真看了好一会儿,发现幕帘,仍然只是幕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