莉莉安娜觉得自己再次成长了,虽然大脑里这会儿各种电路已经在噼里啪啦地冒火花,但脸上的表情端得很稳,也没有脱口而出如今正响彻她脑袋的一句话:“啥玩意儿?”
莉莉安娜接过侍从拿过来的婚书,也没有管什么礼貌不礼貌,她直接撕开把上面的内容浏览了一遍,然后冷笑道:“我从没有去过米里德,所以对那里的风土人情不了解,但要求娶姑娘,求娶的人却不亲自到场,写来一封求婚书,结果落款连个名字都没有,只有一个家族的纹章,这就是莱恩家的礼仪吗?”
“艾丽薇特——”莉莉安娜听到身后传来皇帝的声音,但是她没有理睬。
她直视着那个男人,朗声说道:“你们少公爵有妻有女,从前传到首都的都是美满幸福的佳话,如今却直接呈上求娶其他女人的婚书,你们不会觉得圣神会喜欢这种抛妻弃女的勾当吧?”
“艾丽薇特,”皇帝加重了语气,“给我看看那封信。”
“这不是莱恩少公爵的笔迹,”皇帝看了一眼那封信便说道,“回答我,写这封信的到底是谁?莱恩家族的继承人已经更换了吗?这样大的事情,为什么不先知会皇室?”
议政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至少在这一刻,皇帝和莉莉安娜的目标是一致的,他们想要从这个莱恩的家臣嘴里逼问出一个确切的说法来。
这个家臣之前说的那些话,乍一听信息量很大,但仔细琢磨,里面包含的都是些含混不清的说法——他还是没有说清楚一件最重要的事情:如今的莱恩少公爵,究竟是鲍斯·莱恩还是克劳尔·莱恩。
鲍斯·莱恩是已经结婚有女儿没有错,但鉴于他妻女也消失半年了,谁能直接断言这对母女还活着?
不对,不对,这是一个套。
莉莉安娜突然意识到,如今首都对于莱恩家族继承人之争的兴趣,已经远远高过米里德那些可能通过蝶栖木粉末长出魔矿石的流民的兴趣——那个家臣就这么在议政厅里轻描淡写地喊了一句冤,这件不知道关乎多少人性命的事仿佛就要被一笔带过。
莱恩直接向皇室求娶圣神信使,这样的消息只要散播开来,一定还会引起北方剧烈的反应——他们也许根本就不是诚心来求婚的,他们只是想利用皇宫、利用她莉莉安娜掀起声浪,彻底掩盖王国四处对“那些涌入米里德的流民如今到底身在何处”的追问。
所以,她们父女两个坐在这里纠结写婚书的人是谁,根本就是顺了莱恩的意,这个男人表面看起来表情谦卑,但内心一定气定神闲地等着莉莉安娜生气之下说出更多适合在酒馆集市散播的话语。
疑似弑兄上位的西方新继承人,被万民爱戴追随的圣神信使,势头正盛野心勃勃的公主,和公主剪不断理还乱的南方公爵,南方与西方还一直龃龉不断,这听起来就是一桩花红酒绿、夺人眼球的好戏。
只需要这样四个响亮的名头,大家就能发挥自己丰富的想象力编出一个个波澜壮阔的故事——流民能有什么故事?就是死了一千个一万个十万个,加在一起,泛起的涟漪,也不过是死水微澜。
“无论写这封信的是谁,”想明白这一点后,莉莉安娜立刻想把话题拉回来,她抢在那个家臣开口前说道,“圣神绝不容忍夺走无辜平民生命的行为,身为祂的信使,自然也不会容忍,在莱恩解释清楚平民和魔矿石的事之前,没有详细谈论这封求婚书的必要。”
“那都是妄言,殿下,还请不要只听一面之词。莱恩家族是因为收到了圣神的感召才收留各地无家可归的流民,如果伤害他们,岂不是在亵渎圣神?”那个家臣倒是不卑不亢,回答道。
“我此行奉公爵之命,带来了十名如今已经在米里德生活的流民,他们拥有了自己的田园和房屋,过上了从前想也不敢想的安稳生活,只要殿下召见,他们一定乐意向殿下讲述他们如今的幸福。恕我直言——为了卑鄙的私心,不惜散播流言,让其他可怜的流民无法获得这样的幸福,做这种事情的人,一定无法登上圣神的阶梯。”
“去叫我的书记官来,他在门外等候。”莉莉安娜挥挥手,招来一个侍从。“我不听一面之词,所以让书记官整理了几个问题,还请你一一答复。”她目光灼灼地看向那个家臣,“你们的少公爵有力气求娶圣神信使,却不能按皇宫的要求亲自来回答那些问题,我很遗憾。但我想这也是因为他们足够信任你,认为你的回答足以代表莱恩的立场,希望你不要令我失望。”
“但其实,公爵大人只交代我向公主殿下呈上那封求婚书,”那个家臣表情不变,转而向王座上的男人行礼,“还有什么问题,恳请陛下询问。”
“艾丽薇特既然都做了准备,你便先回答她的。”皇帝缓缓说道,“如果我还有问题,自然会继续问你。”
男人一直都很平静的表情终于裂出了一点儿僵硬的痕迹,他大约以为自己的这一出离间玩得很高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