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里德有自己的情报网,肯定也分析得出了“皇帝不希望女儿取代儿子”的结论,但却没想到,皇帝没有顺着他递过去的话柄向莉莉安娜发难,反而和女儿一起,把矛头重新指向了他。
就像风声有它的局限性,在风中听到的各种声音拼凑出的并不一定是一件事情的真相,反而可能是精心编制的罗网一样,莱恩对于自己君主的了解也挺片面。
于家事上,皇帝似乎是一个频出昏招的糊涂鬼,走一步就像悔一步,最后把自己走到了一个退无可退的糟糕境地;但在国事上,他拎得很清,甚至于,他可能就是因为拎得太清,所以做出了很多没有情理可言的选择,所以才一边坐稳了皇位,一边失去了人味。
莉莉安娜让伊乐·科肯纳准备的,与其说是问题,不如说是一本等待着莱恩来填空数据的报告。
表面上,她只是在询问莱恩因为这些多出来的流民所开垦出的荒地,今年需要多给皇室缴纳多少税——但数字和数字之间是彼此关联的,也许一开始看起来只是在一个微不足道的地方造了假,但很可能就会在一环一环的放大后,最终在另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地方得出一个荒谬至极的结论。
盘问这种事,很适合交给伊乐·科肯纳,他对这个议政厅里掌握着大大小小权力的男人怀揣着天然的敌意——这些男人身上都投影着他从未见过的、具有些许贵族血统的父亲的影子。
平时他都小心地把这份心情隐藏起来,一旦获得了莉莉安娜的允许,这份敌意会让他像一条蛇,耐心地等着对方露出一点破绽,然后死死扑过去咬住不松口,然后在这个过程中越来越兴奋。
“怎么回事,人是你自己从米里德带来的,我看他们十个人都长着一张嘴,说的话几乎一模一样,想必都是发自内心的真话,才能做到这样的统一。”这场问话一直从下午问到了天黑,科肯纳仍然气定神闲,莉莉安娜看那个家臣脸已经涨红。
“按照你回答的安置流民的数量,以及他们回答他们都拥有一眼望不到边的良田,已经过上了富足的生活,米里德为他们开垦了不少荒山野岭,但为什么之前莱恩还专门派人来向皇宫叫苦,说今年粮食减产得惊人,请求皇宫为了稳定粮价,减免今年的税收呢?”
“你看,这也是你们写来的,也盖着莱恩的纹章,”科肯纳礼貌地示意莉莉安娜专门叫来历年负责米里德税收的大臣,“这上面的数字和你刚刚说的数字差得不是一点儿半点儿,陛下和殿下应该觉得谁在说谎呢?”
“这……这……”那个男人开始在脑袋上擦汗。
显然,负责来皇宫说谎的和负责向皇宫哭穷的,不是同一个团队,这两个团队没有事先沟通过——这是个十分常见的错误,大概这个家臣也没有想过自己还会被如此详细地纠结这些问题。
“区区——区区平民!”男人的眼珠涨红微凸,手紧紧攥成了拳头,“我为什么要不断回答一个男宠的问题!”
有一瞬间,男人想直接杀了眼前这个几乎没有元素屏障、血统卑贱的男仆,他觉得自己蒙受了奇耻大辱。
然后他很快冷静了下来,让他冷静下来的不是理智,而是他意识到自己的元素屏障在他表现出了明显情绪激动的同时,就被剥得干干净净。
公主用一双碧绿色的眼瞳凝视着他,那是一双美丽的、很容易让人想起春天山林的眼睛,同时也让人想到翠绿色的毒药。
“因为我是艾丽薇特公主殿下钦点的书记官,”科肯纳几乎感觉不到元素层面的变化,他也顾不上感受,男人的眼睛里闪动着如同野火一般的光芒,他知道自己胜利了,他已经把眼前这个莱恩的家臣逼到了墙角,“你不是在回答我的问题,你在回答殿下的问题。”
“陛下,陛下,臣,臣其实现在已经有些困惑,”人急了,就会开始用昏招,于是,在已经失败过一次后,家臣再次选择了离间,“为什么是公主殿下在询问臣这些问题……臣此番进宫,其实只是觐见陛下……”
“你也知道,王国最近异象频发,陛下为此日夜操劳,”莉莉安娜淡定地答道,“身为女儿,替父亲分忧是最正常不过的。”
“但……臣想,也该是皇太子殿下……”
“哎呀,我们普林斯家一直是兄友妹恭的,我的意思,就是皇兄的意思,”莉莉安娜把这句话同时说给身前身后的男人听,“如果你坚持,我也能马上带他过来。”
“不会花费太多时间,”莉莉安娜捋捋头发,笑容端庄,“你需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