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所有人都真诚地祈祷着神的护佑,有人站在桥上,有人躺在坑里。
把这些同时收入眼底的克劳尔,在之后被关在金牢的时间里总做噩梦,而那被牢牢缠绕的女神像总出现在深不见底的黑暗尽头,散发着腥臭味道的血液从祂的眼眶中流下,祂一边哭泣,一边嘴角仍保持着微笑的神情,因为那是世人为祂雕琢出的嘴唇,他们不刻画祂的悲伤。
克劳尔后来花了一些时间与父亲和兄长虚与委蛇,他那时候想要找出一点儿救治那些流民的可能。
确定四周无人时,他尝试和还有些神智的流民交谈,但那些人无一例外地请求他直接杀了他们。
他们通过目睹前两批流民如今的模样,心中已经完全绝望,只不断地尽最大的努力向克劳尔描述他们所承受的痛苦,这些人连自我了断的力气都失去了,就像鲍斯·莱恩所描述的,他们正在一点点化作种植魔矿石的“土壤”。
在当时的克劳尔看来,他完全没有把握完成悄悄把瑞拉带入勒图斯山、查看这人的情况、尝试用治愈魔法对他们治疗、把这些人带走的一系列工作。
他没有能力消无声息地离开米里德又眨眼把人带回来,在那时候的他看来,世间没有人能做到这种事。
如果他想要悄悄独自离开,米里德能阻止他的人不多,但一旦走了,想要再回到勒图斯山的深处,那就会花费非常大的代价,而这些坑里的人,每分每秒都在承受足以把人逼疯的痛苦。
眼前的景象和每晚的噩梦不断折磨着克劳尔的神智,终于,他做了决定,他要做自己认为是正确的事情,且只有他能快速地完成这件事:给那些坑里的人一个解脱,把这里毁坏殆尽,然后想办法逃离米里德,把勒图斯圣山中发生的一切公诸于众,断绝父兄还想要继续欺骗其他流民过来的念头。
这样的举动无疑是彻底向父兄宣告背叛家族,但克劳尔发现自己并没有对此承受什么心理压力,从他一出生,这个家族就不想接纳他——而现在终于反了过来,是他不想要再承受这个姓氏背后的罪恶了。
之后呢,离开米里德之后,他能去哪里?瑞拉会不会相信他说的话?克劳尔那时都没有去仔细想。
对他而言,给坑里的所有人一个解脱很容易,他只需要直接激发里面的魔矿石,剧烈的元素波动会顷刻间撕碎里面的所有人。
而在做了这种事情之后,他自己能不能顺利离开勒图斯山都是一个问题,克劳尔没有对垒鲍斯的把握,更没有同时应对父兄的胜算,所以,走一步看一步吧。
在着手做这些事之前,克劳尔写了很多很多封信,把它们绑在不同的鸽子上,寄希望于哪怕有一只写着真相的鸽子能飞出米里德,把信送到瑞拉的手上。
“我很高兴自己能爱上你,虽然不知道你如今是否还可能接受我的爱意,但,如果没有对你的这份仰慕,我想我会做错误的选择。”他在信里这样写道,“再见,瑞拉。”
克劳尔不知道这些鸽子一只不漏地被父亲给捉了回来,在得知瑞拉·格林还拥有圣神信使这个身份后,还专门找人来学习他的笔迹,试图蒙骗瑞拉、将她带回米里德。
事实证明,鲍斯·莱恩低估了弟弟的实力,他认为自己一个人就能制服克劳尔,兄弟二人在已经成为废墟的勒图斯山深处,在不断被激发的魔矿石之中互相攻击。
一开始,克劳尔还想着逃离,这种心态让他一度处于下风,然后在鲍斯刻薄的嘲笑和讥讽声中,克劳尔的反击逐渐带上了情绪,最后,他开始和鲍斯一样,开始毫不犹豫地下死手——鲍斯说了不会留给他关在金牢里的机会,如果这里注定只有一个莱恩能活着离开,那为什么不可以是他?
那一天发生的事情堪称疯狂,两个最优秀的土元素和木元素魔法师把勒图斯山底搅得天翻地覆,一路向上,差点把那个金牢当做巨大的锤子往对方身上砸,让四周的人都听到了来自地底的恐怖响动,潜藏在附近的风声立刻把莱恩家族内部可能发生巨变的消息传向了赛尔斯。
其实在当时,克劳尔至少有一个机会直接杀死鲍斯,但在那时候,他突然听到了妹妹和侄女满是惊恐的大声哭叫,他听到夏洛特喊“克劳尔哥哥”,听到侄女喊“父亲”——她们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只是一个分神,微弱的优势就丧失殆尽,与此同时消失的还有两个女孩的声音,她们如一张纸片被埋在了轰隆作响、不断扭曲的山石之间,再之后不久,他就被父亲制服了。
但克劳尔还是成功了大半,他挣扎着活了下来,成为了兄弟决斗中的胜者;埋葬了那个巨坑里的所有人;虽然鸽子没能带着真相飞向瑞拉,那一瓶留给她的蝶栖木粉末也在种种机缘巧合下,指引瑞拉得到了真相。而新年后格外漫长的冬天和连绵的冻雨、以及大量关于米里德的传言,彻底阻绝了流民想要往米里德迁徙的念头。
青年之后的时间都在那个狭窄的金牢中度过,外面发生的任何事,他都无从了解。
所以当他费力地再次睁开眼睛,听到外面传来的各种声响时,他很茫然,过于真实的梦境带他再次回首了之前发生的所有事,让他疲惫不堪,仿佛连思考的力气都被彻底抽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