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后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对如今的艾丽薇特来说,夏尔洛是唯一能在她面前说得上几句话的皇室成员,同时也是普林斯家族唯一有可能对现状造成影响的魔法师。
但他们在下一秒就完全失望了,夏尔洛歪歪脑袋,用轻慢的口吻说道:“什么百年千年的,这个世界就剩下最后三百天了,你们居然还要把宝贵的时间浪费在这些琐事上。”
“那只是那个女骗子的一面之词罢了!”皇太后气得口不择言,“她想说三百天就说三百天,想说三十天就说三十天——为的就是让你们这些人乖乖交出手里的权力、为她所用,你们这些最厉害的元素魔法师,却看不透如此简单的事情吗!”
“那很可惜,我相信这件事是真的。”夏尔洛慢悠悠地说道,“皇祖母,如果你还想着八百年后的事情,这会儿最该听的就是艾丽薇特的话。”
“是啊,”玛丽咯咯地笑道,“皇祖母惦念着八百年后的事情,不过每顿饭只吃三菜一汤,再也不裁制新衣服而已,该作为大家的表率,而不是在安德鲁的葬礼上这样吵闹。”
“好了,你们两个,母后,你放心吧,我会保证您的开支一如往常。”皇帝决定站出来收拾场面。
躺在棺材里的长子,神思恍惚的长女,事不关己的幼子,架空自己的私生女,站在圣神殿里,男人再次感觉到了自己身为人父的完全失败,他决定尽一下人子的责任,把老母亲从这场越来越尖锐的对话中解脱出来。
男人对于自己小女儿如今这些大刀阔斧的举动心怀十分微妙的感情,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艾丽薇特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他曾经梦想过却难以实现的事情。
皇室每个月都需要向宗亲拨付一大笔钱,这些普林斯家族的旁系血亲中,有如罗茨伯爵这样有实职的人,但更多是没有封地也没有其他收入来源、全靠皇室供养着的虚衔贵族。
所谓虚衔贵族,就是没有封地,只有荣誉头衔的贵族。他们的日常开支绝大部分时候都远大于他们对皇室做的贡献,艾丽薇特不是第一个对这个状况不满意的人。
为了控制这部分开支,皇帝的皇祖父,也就是上上任的皇帝,为了削减日渐繁重的宗亲供养压力,宣布皇室爵位的继承由直接继承变更为削爵继承,即皇室公爵的继承人只能继承为皇室伯爵,以此类推,以此削减宗亲的数量。
这个做法有用,但效果至少要等到几代后才会初具成效。作为一个匆忙接替兄长坐上皇位的人,皇帝不知道承受了多少来自这些皇室宗亲的压力,他对母亲还有儿女亲情在,对罗茨伯爵这些一直都尽心尽力帮助他的近亲也都给了他们应得的回报,对其他人,可以说没有任何好感可言。
皇帝看着这些人如今被他的小女儿收拾得屁滚尿流,知道他们心里不知道有多少不满却不敢提出——莱恩家族直接被收回所有头衔就是前车之鉴,至少目前大家还留着爵位,还能领到够吃三菜一汤的钱。
他觉得有点解气,但做成这件事的又不是他自己。
本就平庸的魔法,日渐衰老的躯体,遇上势头正劲、基本揽过所有大权,轻易地做到了他花了那么多年都不敢做的事情的女儿,自己还从没有打从心底里宠爱过她哪怕一天,心情的复杂程度可想而知。
“你能忠诚地陪伴安德鲁直到最后,我很感动。”皇帝决定另外进行一场对话,他把目光转向了一直默默站在他们身后、头戴黑纱蒙住脸的贝蒂·莫德,“谢谢你为他做的一切。”
然后呢?女人觉得自己的心里简直在尖叫,但是表面上她却要抬起眼来让皇帝看到她双眼中闪烁的泪光,她知道这是她为自己争取的最后机会,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可怜些、更无助些。
贝蒂只需要皇帝嘴里吐出“虽然你和安德鲁没有结婚,但以后你会被皇室视作他的遗孀”这句话就足够了——这样她这些年所受的所有委屈、痛苦、折磨才没有白费。
但皇帝始终没有说这句话,他只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漂亮话,让四周那股子萦绕在他们几个家庭成员之间隐约的剑拔弩张散去后,就再次转过身去,只留给她一个冷漠的背影。
贝蒂感觉刚刚眼眶里努力蓄起的眼泪,这下是真情实意地顺着她疤痕斑驳的脸流下来,在模糊的视野里,她看向了玛丽公主那光洁完美的后颈——再任性地做了那么多荒唐事后,这个女人仍然可以从容地以王国最尊贵的女人之一的身份站在这里,还享受着四方对她容颜的倾慕。
这个世界真的太不公平了,怨恨和嫉妒如同火一样在贝蒂心里燃烧,为什么光是她承受一切的悲惨?为什么这些远不如她努力的女人却能轻易地拥有她用尽全力都拥有不了的东西?
这个葬礼终于是结束了,贝蒂打算做最后的努力,她试图和夏尔洛乘一辆马车,和他再说点儿什么博取同情。结果后者直接飞到了半空中,忽上忽下、歪歪扭扭地自己往首都的方向去了。
“看啊,父亲,他多像一只雏鸟。”玛丽眯着眼睛注视着弟弟的身影,她轻轻地叹息,然后转身登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