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三十多人的队伍,忙收拢到路边小树下躲雨。
雨越下越山,距离于阳村还有一个小时的路,下雨路更难走,赶急了怕出事。
正在这时,潘长原跑回来说前面有院落,可以去避雨,他都跟主人家请求过了。
师长们有些惊讶,后来白鹤鸣竟然带着一个短衣打扮的老乡提着根扁担就来帮忙他们挑东西,一行三十几人就跟着去了。
他们这一走,刚好错过了坐车来追他们的何越。
这山里的雨,来得快又走得快。
大概不到半小时,太阳唰一下就从天空露了天,风吹云低,蓝天又铺满了头顶。
秦瑶正擦着头发,一听其他人吆喝,扭头一看,就跟着往外跑去。
白鹤鸣拿着毛巾追了上去。
要说他们真就那么能吃苦,不怕酸疼不怕累,也不尽然。
事实上,之前住学校大通铺时,他们也遭了跳蚤,生了红疹子。好在宋小姑提前给他们准备了药膏,清清凉凉的药效非常好,大家擦了一轮后就缓解了很多。
而宋小姑也送来了一个好消息,她已经取得了那所医学专科院校的入学资格,脱产学习一年之后就能拿到行医资格证。同时还为宋老申请到了一个旁听席。
……
家长们坐在廊檐下,喝着老阿妈泡的山青茶,跟老乡唠嗑,聊家常,抽叶子,自得其乐。
秦政看到女儿跑出去,想叫吧,这都是泥路滑得很呢,可惜根本没人听,就见着少年跟着追出去,无奈归无奈,那份担忧也慢慢放下。
但是回头看到妻子跟别的妈妈聊得高兴,他又忍不住吐槽。
“你怎么也不看着点儿女儿啊,这里好歹是山村野地的。”
何秋道,“有小白,那么多男孩都在。你是比那些孩子跑得快,还是比他们力气大,耐力足,能斗狗呢,还是能追兔子啊!”
妻子的每一句对比,都是一把刀,唰唰唰,插得秦爸爸体无完肤。
好在白先勇在一旁安慰,“还是女儿乖啊!有女生在,他们也不敢胡嗨乱跑,否则早不知匪到哪天边儿去了。”
正说话时,就听到卢菁菁在教训潘长原的声音。
“潘小原,你给我回来!你腿脚有功夫能跳腾,其他人能跟你比嘛!你这种示范,让别人误会了,做了,受伤了你负责嘛?!”
本来蔫不拉叽坐墙边的卢永业一听到,瞬间身形拉直三分,精英架子又端上了。
暗暗得意:生女儿就是招商银行,赚啊!瞧瞧这些臭小子,再得瑟还不是得乖乖听他女儿的话嘛!赚啊!闺女才是用来长脸的,生儿子都是丢人,没错了!
爸爸们都不禁拉长了耳朵。
就听一声低喝,“圆子,回来!”
这是白鹤鸣的声音,随即外面的嘈杂闹腾声渐渐息了。
等到白鹤鸣拉着秦瑶回来,身后跟着潘长原等人时,就听卢菁菁正在戳陈康的后脑勺,埋怨说,“看吧,鸣哥要是不开口,你们刚才都得栽人家的沤肥坑里,就成妥妥的屎、人了!我可不会去救你,我先让小飞哥给你们几个傻子拍张照,这个叫啥来着,瑶瑶?”
秦瑶早憋着满肚子的槽想吐了,迅速接龙,“黑历史!”
“对!以后你再造,我就拿这黑历史来给大家欣赏欣赏。”
陈康气得大叫,“你们两够了啊!还联合双打上了,我这不是回来了嘛,啥事儿也没发生,还有完没完了啊!”
气哼哼地,冲到了人堆里拿了自己的水蹲墙角不理人了。
刘主任暗暗跟庞老师嘀咕,“白鹤鸣这小子在学校就不来劲儿,在这群小子里威信还这么高?!”
庞老师手里惯常握着一杯泡枸杞,悠悠道,“在孩子们的世界里,规矩很简单,凭实力说话。这群孩子里,你说谁最有实力?”
成绩第一,带篮球队夺冠,物理竞赛省冠。就连颜值气质,也是一等一的校草。就这些实力拿出来,真是无可厚非的。
但白鹤鸣日常很少参与学校班级上的行政活动,更不爱刷存在感,除了初入学那次当小翻译,其他时候都低调得很。又由于他的特殊情况,上了高二之后在学校就经常见不着人,出了成绩在众人眼里也都成了“传说”。
刘主任脸皮子扯了扯,无语了。
庞老师抿着唇笑得老神在在。
这场雨让众人歇了个把钟头,眼看时间将晚,众人辞别老乡继续上路。
离开时,老乡们还非给老师们塞青茶,给妈妈们塞红薯干,给孩子们兜了一大提的甜柑。
推辞不过,老师们悄悄留下钱,孩子们给老乡家的孩子留下书籍,家长们记下了老乡地址打算回城后给老乡寄些日用品。
那时候,何越已经赶到了于阳村,一打听发现,自己的同学老师们还没到,心下就更担心众人路上出事儿。
村里负责接待的小干部直道,“小越你别担心,肯定是大雨耽搁了。也许他们是到附近的农户家避雨了也说不定。这从县里过来,耽搁也不过个把钟头的时间,肯定已经在来的路上了。”
何越还是担心,男孩倒不重要,主要是女孩子。这里这么苦,秦瑶和蔡晓雅都是很少出门的姑娘家,到了这种全是土路甚至路都没有的山野地,不知得多辛苦了。
又是盛夏这个季节,蛇虫鼠蚁格外多,光是一个蚊子钉包儿,都会让她们吃尽苦头,哭鼻子。
他四处寻车辆,恰好寻到了之前唯一没有抛锚,先跑回来的小柴油车。听师傅一番说辞,何越是又急又气。
“你怎么能直接就把人全扔下了,至少也该把女孩子和妈妈们拉到村上来。你也太不负责了,好意思收人家的钱嘛你?!”
那师傅也是个暴脾气,当场就跟何越吵起来。
何越也是山里长大的娃,脾气又硬又固执,吵得差点打起来,还好被同行的司机大叔和其他村人拉住了。
有村大爷忙把那小柴油车师傅拉到一边,喝止,“你自己做事儿没个数儿,还敢跟人家孩子吵。你知道那是谁家的娃吗?他可是姓何的,住在林里的何大军家的娃。是咱们十里八村唯一飞出去的金凤凰!”
一听这茬儿,那人僵了僵,重重地喷了几口气,情绪缓下来,才低声问,“真是大军叔家的那个最能耐的崽?叔,你怎么不早说啊!哎,得,今儿是俺着急回来拉货,又看着天起阴了怕下雨耽搁姐姐的生意。我看那些城里人也没那么脆,想着距离这里也不过个把钟头的脚程,走走就到了。”
那师傅回头开了车,去追何越新找的小面包车了。
汽车只开了十来分钟不到,就看到了蜿蜒的土路上,一串缓缓步行的人群,男女老少,拖拖拉拉了百来米。
“停停,先停下。”
何越一眼看到前面的水泥坑,就先叫停了车,跳下车也不顾满地泥泞,就冲向了人群当首。
走在最前的,正是几个人高马大的少年人,当首带队的是潘长原和陈康几个。
潘长原的眼力最好,一眼看到跑来的人,低呼,“嘿,这来的好像就是那个四眼吧!”
陈康扶了扶眼镜,轻哧了一声儿,回头就叫,“哥,你们的四眼来了。”
四眼,其实是潘长原几个私下里称呼何越的外号。
这边蔡晓雅一听,一边高兴,一边又瞪了几个男生一眼,忙往前冲。
同行的秦瑶也来了劲儿,跟着一起跑。
家长们忙叫“小心”。
白鹤鸣跟上去,拉着两女孩走。
这下了雨的山里路,黄泥多,越走越粘脚。他们穿的塑料凉鞋全塞了厚厚一底子泥,越走越像是在负重越野。
“何越,你怎么是从前面来的呀?”蔡晓雅最激动,脱开了白鹤鸣的手,直接扑到已经朝她张长手臂的男生面前。
女孩子满头大汗,刘海都被打湿,红扑扑的脸蛋上一双大眼发亮,似乎并没有被这场艰难的行程消磨掉。但这并不代表他们真的就轻松了,何越低头看到女孩腰间围着一件外套,掩去了裙摆上的污渍,整个脚板和小腿上都是泥浆子。
他心里一阵不适,仍是放缓了声音说明了自己的行程情况。
秦瑶过来听到,低呼,“这么说,咱们避雨的时候刚好错过呢!”
蔡晓雅只注意到一件最重要的事,“你都没避雨吗?这身都湿透了。赶紧的换身干衣服呀,不然肯定着凉。”
女孩子回头就叫唤男生找衣服,那着急的样子,大咧咧地去扒拉别的男生,挑选跟他体型相当的人强要衣服,这大胆又厚脸皮的样子跟学校时的内向乖巧完全不同。
都说环境会雕塑一个人的性格和外在,倒真是一点没错。
何越成功找到了自己的同学和老师,带着人回了村子。
只是上车时,座位不够,刚好少了七八个位置。
一听这茬儿,秦瑶立马站出来,表示自己可以用走的,让其他人先走。
她这一动静儿,白鹤鸣当然不能落下,跟着其他几小只也妥妥站出来,凑足了他们的“八大仙人”。
但老师家长们哪能同意,最后还是因何越是当地人,开车的老乡和师傅纷纷为何越背书,从人才同意先坐车走。
等他们一走,何越强撑的平静也端不住了。
他眉头一沉,第一次以一种不亚于白鹤鸣的强势和严肃斥责众人。
“你们不该来这里的,我和我家人都不需要扶助。等明天,你们就赶紧回去吧!”
说完,他头也不回地走在了前面,气氛一下变得很低靡。
众人愣了愣了,看着那个大步走在泥地里,却动作一点儿不滞缓,走得平平稳稳,速度又快,几息之间就走出几十米,把他们远远甩在了后面的男生。
虽然早有所料,但真正看到那个向来内敛得有些木讷的男孩突然变得这么果绝,气势丝毫不输白鹤鸣的强势时,众人还是有些不适应。
这一霎,众人更深刻地感受到,以往少年的脾气还是因为环境被压住了,现在也许才是他真正的样子。
秦瑶倒没什么心理负担,惊怔之后,叫着“班长等等我呀”,就拉着白鹤鸣追上去了。
其他男生也忙拉着女生往前冲,但蔡晓雅却拒绝了男生们的帮助。
“不要你们拉,我自己能走!”
蔡晓雅心里拗着:哼,以为就你何越一个能走这山路嘛!本姑娘敢来,都走了一多半了也没让人扶让人抱的,凭什么看不起人!从小长在山里又怎么样,有手有脚只要想走的,这路人人都走得。
你走得,我们也走得!
当何越走上一个土坡时,泄了一身的气劲儿,回头一看,七小只稀稀拉拉的跟上来,但有一个娇小身影被拉在了最后面儿。
秦瑶被白鹤鸣拉上了坡,回头一看,“咦,菜菜怎么拉最后了?你们怎么不拉她一下啊?飞哥,你也太不够意思了。”
丁禹飞呲着牙,不满道,“你以为我们不想拉嘛,她就是看不起我们几个成绩差点儿的。哼,她那双小金手,就只得成绩好的去拉。”
他一边说着,一边眼不是眼地乜了何越一下又一下。
何越心下一叹,又跑回去拉女孩子。
却被甩开了。
再拉,还是被甩开。
两人拉拉扯扯半晌,到最后女生对着男生嗷嗷地吼。
“你生在这山里,你了不起了是不是,看不起咱们城里人了?”
“你腿脚好你跑得快你得瑟了是不是,就瞧不起咱们走得慢的人了?”
“我告诉你,我有手有脚,我们都走到这里了,不差再走这一段儿路。”
“我们是来看山看水看风景,不是来看你的,你满意了?”
“谁还没点儿面子,没点自尊哪!”
“我就不要你啦,你走开,我自己能走!”
蔡晓雅啪啪啪地往坡上冲,偏有一个大泥坑子刚才大家都看到何越绕开了,她不知道,一脚踏进去,身子一歪就要扑进泥坑。
众人“哟嗒”一声低呼。
好在何越身先士卒,扶住女孩,自己入了泥坑子,泥水埋了小腿,一把将女孩抱了出来。
这一抱,似乎终于把所有的怨怼、不安,种种纠结混乱的情绪都抱没了。
之后,男生再去拉女孩的手,被甩掉一次后,又被用力抓紧了,再没有松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