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半个时辰后,嵇康赶来,坐着呼延垂的小船,来到沙洲之上。
“什么事?”嵇康打量了夏侯玄一眼,眉头微皱。“你的心很乱。”
夏侯玄苦笑着点点头,却不说话,看着呼延垂从小船上取下酒食,放在被水冲刷得干干净净的沙地上,拱手致谢。
呼延垂笑笑,还了礼,上了船,唱着歌谣,缓缓去了,在身后留下一道水波。
嵇康侧耳听了听,忽然说道:“此子中气很足,声音清亮,将来必是一代名臣。”
“你也这么想?”夏侯玄捡起酒壶,打开盖子,嗅了嗅。“这酒……应该不是钟会的吧?”
嵇康接过,吸了吸鼻子。“这是匈奴人的奶酒,味道极佳。不过有些人并不适应。你如果是第一次喝,不要喝太多。”
夏侯玄瞥了他一眼,眉头紧皱。“嵇叔夜,你居然为了一口酒信口胡言?”
嵇康翻了个白眼。“虽是胡言,却非信口。你若不信,届时腹痛可别怨我。”说着,他举起酒壶,往嘴里倒了一大口。
夏侯玄不甘示弱,拿起那一只酒壶,打开盖子,也跟着喝了一大口。
嵇康说道:“你找我来,不是为了喝酒吧?”
夏侯玄便将事情经过说了一遍。
嵇康沉默良久,一声叹息。“太初,天子知你,你却不知天子。”
“还请叔夜指正。”
“我指正不了你。”嵇康在沙地上坐下。“我虽有官职,却不入仕途。每天除了仰观星辰,俯察万物,别无他求。君道、臣道,一概不知。”
夏侯玄又好气又好笑。“那你还说天子知我,我不知天子?”
“那是因为天子知我。”嵇康面不改色。“他既知我,自然知你。”
“他如何知你?就因为他让你为郎,却不问正事,整天问道?”
“是啊,若非如此,我又何必为郎?”嵇康喝了一口酒,淡淡地说道:“我嵇氏虽不如你夏侯氏富贵,却也小有家资,温饱无虞。拙荆身为宗室之后,嫁妆也颇丰富。我就算不做官,也能一辈子衣食无忧。天子允我倾心问道,不问俗务,岂不是知我?”
“这种好事,我也想,可惜他不知我。”
嵇康摇摇头。“太初,贾生能甘心问道而不入仕吗?”
夏侯玄心头一震。
嵇康看在眼里,却不说破,自顾自地喝着酒,又将夏侯玄手中的酒壶拿过去,自得其乐。
夏侯玄心绪震荡,也没在意。
他现在脑海里只有一件事:嵇康说得没错,天子知他,他却不知天子。
换言之,他为司马兰、司马英求情也应该在天子的预料之中。天子发怒,有不满之意,却不会有后悔之心,否则当初就不会将这个任务交给他。
当然,天子也知道他不会因此误了正事,所以一直没有收回成命。
可是他不知天子心意,这才患得患失,进退失据。
夏侯玄转身,向嵇康拱手施礼。
“多谢叔夜。”
嵇康扬扬手中的酒壶。“你不用谢我,我也是为自己着想。你辅佐天子,改制成功,大魏强盛,天下太平,百姓富足,安居乐业,我才能安心问道。若是司马懿父子当道,我岂有自在可言。”
夏侯玄放声大笑。
解开了心结,夏侯玄又是那个谈笑风生的名士。他问起了嵇康做实验的结果。
说起这个,嵇康也来了兴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