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芸婧想起上一世种种,只觉模糊不清,但这一生,除了等待的十年生涯,之后每一天皆是幸福无比。
她紧紧抱住男子,突然柔声道:“妾身不怕死,无论你做什么,婧娘皆跟随。”
“可孩子们呢……”宋翊沉默,虽然已经上了年龄,但精神依旧矍烁,眉眼深邃,一边安抚老妻,又望着府内的一众家人。
此时,‘孩子’们神情各异,有坚毅,有决然,有怨恨,有懵懂,但大部分似乎清楚可能的命运。
即满门抄斩,十死无生。
宋翊一张张脸庞看过去,不由叹息一声,他固然武力超群,但终究不是真正天人下凡,如何能凭一己之力,挑战那数千禁军,以及靖帝之后布局。
实际上,他早在当年老皇帝再世时,曾经便动过还权的念头,可权势诱惑何其之大,他一生戎马,这本就是他应得。
他若还权,皇帝也不会放过他,只会更早动手,彻底剪草除根,到时候他家人也将万劫不覆。
他若有权,则能让皇室投鼠忌器,顾及太多存在。
有些矛盾是注定,皇帝不信任他,他也不信这位能给他与家人一份安定晚年,是以才酿成如今局面。
老人转过身后,缓缓开口道:“若老朽认罪,当真能放过我的家人……”
宣旨太监精神一振,连忙尖声道:“圣上之言岂能有假,宋大将军,杂家劝您慎重考虑,免得连累家人。”
院中,一位稳重中年人立时走出,冲至宋翊身旁,怒瞪老太监,吓得其人踉跄倒退,险些跌下台阶,本就是苍白老脸,更加雪上加霜。
中年人压低嗓音,在父亲耳边低声道:“父亲,万万不能认罪,此乃是陛下的缓兵之计,咱们在城外尚有守军力量,未尝不能抗衡!”
“面前禁军也有部分咱们兄弟,大不了咱们凭府中兵力杀出去……干脆反了算了!”
中年人一咬牙,突然道,双眸闪过炙热之色。
宋翊闻言,深深看了眼儿子,轻声道:“这么想当皇帝?”
中年人一怔,双眸光芒平复,触及父亲那威严双眸,深吸一口气,还是咬牙道:“圣上不仁,便别怪宋家不义,父亲,孩儿是想让你做上那个位子!”
这声音隐隐飘入宣旨太监的耳中,面色一变,似意思到什么,默默捂住耳朵,弯着腰又退了几步,故作不知。
杂家啥也没听清...
宋翊起手抚了胡须,身形魁伟高大,平静道:“吾儿,造反之事何其不易,这靖朝看似光鲜亮丽,实则腐朽不堪,那些世家门阀,各方势力皆在蛰伏以待。更别提那蛮夷彼国,禽兽也,畏威不畏德,对靖朝亦是大患!”
他语气一顿,又低声道:“若造反,咱们这一家能活几人?怕是株连九族的命运,若以老朽之身,换得尔等下来无忧,值了!”
中年人面色一变,握紧父亲的手臂:“父亲,不要!”
宋将军甩开儿子的手,看了眼一旁着急又无助的妻子,温柔摇了摇头,这才走向那宣旨太监所在,沉声道:“带老夫,去见皇帝陛下!”
老太监见状一喜,知晓事机成了大半。
皇帝三年谋划只为今朝,但宋将军朝中党羽,以及军权尚在,便是被逼迫如此局面,可依旧有反击余地,一旦做了,到时候便是皇帝陛下也要着急上火,靖朝恐陷入危局。
是以皇帝此次遣兵到来,迟迟未有真正大动作,正是留有余地,暗指分明,只要你宋将军认罪,束手就擒,他可以放过宋家上下。
宋翊自然有软肋,谁皆清楚,那罗芸婧,在其心里,是比权势更为重要的存在。
如今宋翊虽然没有真正伏诛,却也有了妥协之意,无疑待见过皇帝之后,一切将盖棺定论。
宋翊一脸平静,在身后家人复杂的眼神之下,腰背笔直大步流星,与宣旨太监,径直往皇宫而来。
数千禁军同时展开行动,分出部分人马,甲胄响动连片,包围宋将军身周,眼含敬重之色,肃穆相随。
半日后,皇宫殿内,皇帝高坐龙座上,居高临下望着宋翊,笑容意味深长,道:“宋大将军,朕终于盼得你来了!”
殿内仅有君臣二人,看似空空荡荡一片,但暗中却有一股肃杀之气游走,无处不在。
宋翊并没有下跪,而是从容站着,平静道:“不知陛下想要老臣做什么。”
皇帝用手指敲了敲龙首,发出清脆轻响,似乎心情份外愉快,缓缓开口:“便请宋老将军,将手中军权交出来,以你一人之死,保着宋府上下幸免于难,可好!”
宋翊缓缓抬眸,落在皇帝脸上,淡定道:“陛下想要这些?权势不过是身外之物,自无不可。”
他语气一顿,反问道:“老夫一人,保家人无忧,大好不过……可老臣如何相信陛下你,不会我死后秋后算账,断我妻儿性命!”
此言一出,有无形威势充斥大殿中,皇帝也是一惊,但却是震愤,长身而起,伸指怒喝道:“宋翊,到如今,你还敢于朕讨价反价,简直是不知死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