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章 功过是非留与\人说

青苗法，关乎到无数百姓、地主还有朝中大臣的利益，牵一发而动全身，并不是赵桓、李纲三言两语就能决定的。

毕竟，这是一项被废除的国策，青苗法肯定是在执行的过程中出现了比较严重的问题。

如果成绩是主要的，问题是次要的，司马光欧阳修苏轼富弼韩琦这些正派君子，怎么会以偏概全否定青苗法？

青苗法被废除的几十年间，很多大臣，例如章惇、蔡京等人都研究过青苗法失败的原因，也提出过改善建议，但是到底能不能发挥应有的作用，谁也不能打保证。

各个地区的地理条件、经济条件、人文环境也都不同，在这边能成功的，在那边未必就能行得通，想要总结出一套行之有效，能够推广全国的指导思想很难。

赵桓让李纲牵头去查阅提举常平司记录的数据，总结其中的经验和教训，约定三日后进行工作汇报，自己则在福宁殿的议事房研究起来。

用后世企业管理的思维来看，赵桓认为，青苗法就是一个小额贷款的生意。

考虑到做这个生意的主体、对象、目的，讲个品牌故事，再好好包装一下，也可以叫做国有资本惠农型金融项目。

说国有资本，是因为青苗法的启动资金是朝廷存粮并且由朝廷主导实行，用的是太湖仓的存粮，大约价值1500万贯。

说惠农型，是因为目标用户很明确，就是旧粮吃完新粮还没有成熟的这段时间，生活陷入困难的底层农户。

说金融项目，是因为贷出去的钱是连本带利都要收回来的，不是赈灾和救助，而是一门生意。

既然是生意，那么不管概念多么好，目的多么的伟大，生意的本质就是要赚钱，想要维持下去，最少也要做到收支平衡。

金融类项目是否能做好，最关键在于风险控制，钱贷出去要能连本带利的收回来。

这世界上就不存在没有风险的金融项目，所以坏账是难以避免的，这就要求坏账比例严格控制在一定范围内。

如果经营成本和坏账损失加起来超过了利息收入，那算总账就必然亏损，除非朝廷一直拿财政收入补贴，否则这个生意必然就做不下去。

宋神宗继位时的情况，财政年收入约5000万两，年支出也是约5000万两，朝廷压根就没有钱，所以补贴是不可能补贴的。

知道了这些，再来算一下，青苗法这个项目到底能不能赚钱，或者说怎样才能赚钱。

利润=收入-经营成本-坏账损失。

收入容易计算，百分之二十的年利率，根据提举常平司的记载，这个项目的启动资金是一千五百万贯，简单计算可知，理论的收入为三百万贯。

青苗法定了20%的利率，听起来已经很高，但是仔细一琢磨，实际上真的不高。

有人会想到现在银行存款的利息比这低很多，一年活期0.3%，定期也只有3%，但那是银行从你手里借钱，不是贷给你钱。

如果你做过信用卡分期，或者用过花呗、生意贷等，就知道日息万分之五是常规，那这个利息一年是多少？

其实不是18%，而是大约36%，因为你每月要归还一部分本金，即等额本息或等额本金。

利润=300万贯—经营成本—坏账损失。

经营成本有哪些？各地官府贷款机构的人要发工资吧？出差需要差旅费吧？分发国库存粮有运费，有损耗吧？官吏之俸，辇运之费，水旱之逋，鼠雀之耗。

根据户部的记载，提举常平司当年的官员俸禄为五十万贯，差旅费和粮食运送过程中的损耗七十万贯，合计一百二十万贯。

利润=300万贯—120万贯—坏账损失。

也就是说坏账损失控制在180万贯之内。

说了经营成本，再来核算一下坏账损失，就按照青苗法里要求里最小的十户一组来考虑。

假设提举常平司在A县有100两银子的本金，按20%的利息给10个农户每人放贷10两，如果全部还清，提举常平司可以收回100本金和20两利息，这是理想状态。

但是如果有个2农户还不起贷款，只能收回8个农户每人12两，总共96两，算总账是亏损的。

如果违约率再高一些，比如5个人违约，那想收回100两的本金，另外5人每人必须还20两，也就是100%的利息。

下一个问题，大宋子民勤劳善良温良敦厚，会有大面积的违约吗？

会的。

因为这和品德无关，和收成有关，农业文明真的很脆弱。

农业文明下的经济一直是靠天吃饭的状态。旱了不行，涝了不行，虫灾蝗灾冻灾冰雹灾，来那个都受不了。

即便没有灾害，神宗朝时水稻亩产量普遍只有100多斤，北方一些十年九旱土地贫瘠的地方就更困难了，谷物亩产往往不到百斤。

农户贷款以后，就只能祈祷风调雨顺，庄稼丰收，这样才能保证到了秋天，有足够的收成归还贷款，还有余粮养家。

西游记里陈家庄为保风调雨顺每年把一对童男童女送给妖怪吃；电影红河谷里开头就是人们为求雨要把少女推进黄河献祭。

这些千年的愚昧恰是因为农民的命运不由自己掌控，不是只靠勤劳善良就可以得到好收成，所以违约这事真的大部分无关道德。

如有水灾旱灾，大面积绝收或者欠收必然引发大面积违约，这时候大家都不能自保。

青苗法如何做风险控制呢？

凡州县各等民户，在每年夏秋两收前，可到当地官府借贷现钱或粮谷，以补助耕作。借贷农户贫富搭配，10人为保。贷款数额依各户资产分五等，一等户每次可借15贯，末等户1贯。

可见资产评估和互相担保是青苗法主要的控制风险办法，其实还应该加一条，就是官府有权暴力催收。

十户一保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避免官府的亏损，却只不过是把官府亏损的风险强行转嫁到了富户身上，这就是杀富济贫。

赵桓忽然觉得，司马光等人说的有理啊，你这就是把民间的财富转移到了朝廷。

如果地主家也没有余粮，即便官府暴力催收也补不上亏损，这生意自然不能持续运营下去。

赵桓放下笔，在不主动触碰主利益的前提下，怎么算都是一笔亏本的买卖，因为控制不住风险，农户违约的概率实在是太高了。

离谱的是，根据提举常平司的记载，当年的青苗法为国库增收三百万两，这就离谱。

没有成本？

没有坏账损失？

这些都是必然发生的，所以事情的真相只能是，朝廷强制让富户买了单，并且放贷的利率也远远高出了百分之二十。

此外，还有一个很严峻的问题，太湖仓里还有粮食么？

赵桓愁的揪了把头发，不曾想真被他给拽下来几根，心情瞬间就不好了。

掉头发，这还了得，当这天命打工仔，压力也太大了。

该不会是折磨母鸡遭报应了吧……

必须得劳逸结合一下，赵桓摸着下巴，打算去仁明殿和朱涟聊会天，毕竟家庭是温暖的港湾。

仁明殿。

朱涟和赵福金正在斗茶。

自打上次郊游以来，赵福金来汴京宫里玩耍的频率明显高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