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7章 大寒卷：陈舍人叙录（3）

舞台快速旋转。画面逐渐模糊不清，台词也混淆交杂。

突然，一声巨响，舞台戛然而止，帷幕拉开，陆续上演蕃军攻克凉州、甘州、肃州、瓜州的惨烈情景。数位观众惊厥，猝死。

大家都以为旋转的四面舞台是“水娃”家族作品，他们鄙夷地打量过。

确实，舞台由我设计并率领弟子用胡杨木修造，但我们建成并交付使用的是固定舞台，是谁赋予它魔法般任意转动功能？非“水娃”族人参与的建筑物与我们无关。当初，大元帅别出心裁地要在月牙泉上修造一座“四面舞台”，首先考虑其稳定性。我是“水娃”传人，要对建筑物负责。我不管台上做秀的是专业演员还是政治明星，也不在乎长久地占据舞台的是西域剧团、吐蕃元帅还是敦煌十一大户，只考虑如何在鸣沙山与月牙泉之间保持舞台稳定性，让演员上台下台畅通无阻。并且，不能让观众发现而失去神秘性。然而，舞台交付使用后就不停旋转，无数画面凌乱地组织在一起，令人匪夷所思。例如，现在，时序已到冬季，十一大户代表及其他各界首领在舞台上以奇特造型亮相完毕，大元帅主题为《进攻西域同时坚定不移在敦煌全面推行吐蕃化改革》的演讲还没结束。舞台缺少新戏，只好穿插一些补白之风景画。舞台方佛进入“闺怨诗人”的创作状态：先是沉思酝酿（舞台长久地静止不动，万籁俱寂，呈现收获麦地豆地成熟的饱满画面），之后，心血来潮，灵感爆发快意书写（本来劲挺的玉米杆忽然变得波浪般弯曲，麦叶、糜子、高粱、大豆、苜蓿都充满皱纹，那些在田间忙碌的农户穿梭如鱼。这些画面像是水中倒影）。

有一次，舞台四个画面分别以顺序、倒叙、插叙、补叙手法再现阎朝缢杀周鼎的情景。表演者不是演员，也非票友。全是真人秀。周念奴坐在旁边解说，并反复证实人物、环境、道具、配角的真实性——当时，她就躲藏在现场前沿的酒瓮中。

有一次，舞台出现士兵和农户在隆隆鼓声中热火朝天进行名为《开脸》拓垦荒地的运动。

有一次，阎朝与卓夏在洞房中表演“角戏”。

有一次，张谦逸与陈四娘进行枪盾对练。

……

终于，大元帅演讲结束。舞台休息许久，呈现冬天牧场上人头攒动的繁杂情景。这是斗驼会。我万分惊讶，第一眼就在雪山冰峰背景下的万人牧场间发现自己身影，妻子身影，弟子身影，班超身影，尹奉身影，仓慈身影，皇甫隆身影，十一大户首领身影，各地商客身影，摩诃衍身影，法成身影，诸多僧尼身影，祆教徒身影，苯教徒身影，摩尼教徒身影，杨休明身影，杨志烈身影，周鼎身影，周沙奴身影，阎朝身影，张铣身影，乐庭环身影，向应龙身影，宋舍人身影，范国忠身影，张清身影，邢兴身影，人面兽身，龙兽人身，四翼山羊，九首骆驼，双头狮子，驾车金雕，还有无数熟悉的手臂，肢体，乳房，大腿，眼睛，耳朵，背影，伤口，笑容，奸佞，哭泣，悲伤，惊恐，吼叫，冲突……

一阵激烈鼓乐响过，慕容舍人、邓舍人各自牵着一匹雄健公驼从阳关、玉门关走进喧哗的人群，到达草地中央。这是骆驼发情的季节，两匹经过无数场殊死次决斗胜出的公驼将在此争夺头彩。这场比赛超出我的经验范围，大概是很久以前某次庆祝战争胜利举行的斗驼会情景再现，要么是六十年后才可能上演的大型斗驼会彩排。参加角斗的骆驼名字“会昌二年”（主人系邓舍人）和“大中二年”（主人系慕容舍人），分别用烫金字写在驼鞍后面色彩绚丽的布帛上，闪闪发光。在热烈的鼓乐队引导下，卓夏从南山牵来一匹毛色发亮性感风骚的美丽母驼。两匹角斗者看见后，高声嘶叫，蠢蠢欲动。“会昌二年”企图捷足先登，龇牙咧嘴，冲向母驼。“会昌二年”忽地扑过去，拦住，用强壮身子挤压、顶撞，很快将其头颅夹在两条前腿中间，拼力往地下拖压。大家不由得屏住呼吸，密切关注。如果“大中二年”再不能翻过身体，就会被摔倒或拱出圈外。那么，在喝彩声和乐舞声中绕场巡游的就是“会昌二年”。“大中二年”不甘心失败，它慢慢挺立起来，开始反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