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上,山坳里,几声“砰”响,几点光亮徐徐上升,最后炸开,点亮天空。
那些黑色的身影好似从丛林中奔出来的狼群,行动迅捷,又寂静无声。
光亮映出了他们的影子,这意味着暴露,可无人后退,也退无可退。藏身于断壁残垣之中的防守一方已经为这“狼群”备好了陷阱,装好了“猎枪”,就等着他们自投罗网。
七百米!
五百米!
一百米!
不知是谁下的命令,也不曾记得是谁开的第一枪,总之那一晚,山的另一头光闪个不停,爆炸声如雷鸣,整整持续了几个小时才停歇。
张妙听得仔细,可她一次也没回头,就默默的帮着更换了雪履车的能源芯体,然后回去睡觉。枕着这些喧嚣,张妙第一次开始怀疑自己的坚守是对是错。
过去的十多年里,她一直有一个疑问。
如果郑北川他们真的是敌人,为何张丰宇又不允许她动手?
这个问题,张妙问过很多人。
得到的答案大都类似。
无非就是说“时机未到”之类的顾全大局的话。
张妙听到这样的回答自然是不舒服的。所以慢慢的,张妙和张丰宇、叶子欣他们之间的往来就变得少了许多,而他们也各自有各自需要忙的事情,也没有顾及到张妙这些年的心境变化。
因为是亲身经历过雄安1号避难所陷落的,所以张妙并不会真的被谁忽悠到成功洗脑,以至于接受了他们是为了人类的未来命运而做出无奈选择的屁话。
张妙现在想的是,郑北川也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杀了她和张丰宇他们,可他没有,他甚至欣然接受了游格格的游说,很轻易的就交出了很多权利,大有被架空的架势。如今追杀而来的这些人显然不是张妙所知道的那些人,他们虽然也想复仇,但他们不会放任自己采取这么下作的手段。
“下作”是叶子欣的说辞。
张妙一直不太懂。
复仇嘛,就是要快意一些,为何偏偏要给自己上枷锁,约束了自己的个性?
叶子欣当时的回答是:“若只是复仇,二十年前我们就能做到了,何必等到今天?”
“那是为了什么?”
“为了重建秩序。”叶子欣答。
“秩序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张妙不解。
叶子欣郑重道:“很重要,它比任何一切都重要,甚至可以说……凡是宇宙中的便无可避免的会向着越来越坏的方向发展,可秩序不同,它或许是人类唯一能够凭借自身意志掌控的违背宇宙基本定律的东西,当然前提是你的相信它的力量。”
张妙又问:“那自然界的事物遵循的生存法则就不是秩序了吗?”
叶子欣摇头道:“不,那不叫秩序,甚至不能以智慧的眼光去看待,我们虽然时常以所谓自然界存在的‘真理’自嘲,或者讽刺人类现实社会的种种陋习,可我们却忽略了一点,类似马达加斯加岛屿上的封闭式生态,它们本身是自然选择的结果,所有形式的存在并不具备智慧的抽象思维,也就是说,就算鲸鱼之余海洋是生命的起点与终点,也不代表鲸鱼在它有限的生命里就理解了自己存在的意义?它们很聪明,却未必会思考,思考是一个很异类的东西,它会使得生命发光,发出智慧的光,从而诞生出如何与宇宙本身抗衡的勇气,这才是最难能可贵的。”
这些年,张妙知道叶子欣变化很大,尤其是她开始跟着游格格东奔西跑后,说起话来都变得让人难以理解了。
似懂非懂的张妙只大概明白了一点。
不可骄狂自大,更不能妄自菲薄。
人类或许脆弱,却从不卑微。
轻轻的做了个深呼吸,发出一声猫一样的鼻音,张妙终于能安心的睡去。
而山的另一头,那些嘈杂与喧嚣也临近尾声。
三十九人组成的“狼群”即便遭遇伏击也爆发出惊人的团结与恐怖的战力。原本人数有优势,又是设伏的一方以为只要十几分钟就能解决战斗,己方顶多也就折损一到两人,可结果是……
当那阴影将长刀从一具尸体上取回时,他身后已经没有了队友。
一百对三十九,结局竟然是以一人幸存惨胜。
这样的“胜利”似乎用“失败”来形容更为贴切。
阴影自己也受了伤,他的维生装置被破坏了,生命体征监测仪不断的提醒着他外骨骼的温度正在降低,如果他不能尽快找到庇护所,势必要被冻死在这里。
但阴影无动于衷,他走到一旁在一处凸起的岩石上坐下,双手捧着早已寸寸开裂的长刀。这把刀是他师傅送给他的,据传是经由一千多年前的一位神秘工匠借天外陨铁打造而成,名曰“冽风”。
刀长三尺三,刃宽两寸二,即使没有月色,也隐现寒芒,凄风掠过更发出阵阵有若呜咽之响……
阴影常坐不起,直等到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他背后。
“怎么不回去?”身影现出面容,赫然是郑北川。
而更让人感到不安与震惊的是,郑北川既没有穿戴全覆盖式的外骨骼,也没有穿戴防寒服,只是一身藏青色龙纹劲装,好似隐世不出的修真高人一般立在阴影身后。
他惊讶的起身看向郑北川,随后捏紧拳头,颤声道:“学生无能,一场恶战下来,竟折了您亲手交给我的这一百烈风军,学生……”
话没说完,郑北川的手已经搭在了阴影的肩头。
天空之上,照明弹缓缓而落,但阴影周身始终笼罩在一种朦胧的阴影之下。
这或许就是他名字的由来吧。
可郑北川却唤出了他的真名道:“金忠啊,你还记得老师当年是怎么和你讲‘尊严’二字的吗?”
阴影领队薛金忠闻言那浑身一颤,随后沉声道:“学生记得。”
郑北川微笑道:“说说看。”
薛金忠答:“所谓尊严,不是为了自尊而计较个人得失,那只是懦夫的尊严,真正的尊严应该是从个人懂得放下自尊,去为众人谋尊严的时候,才是勇士的尊严。”
郑北川点点头:“自古多慷慨悲歌之士,可我却不喜欢他们动不动就要以死明志,或者干脆为了个人名声好听,一死百了的自私行径,在我看来,古今中外,真正影响并改变了这个世界的,往往都是那些死后为后世人诟病,甚至为那些酸儒写臭的枭雄!他们可曾因为自己要做的事情会败坏了自己的名声和自尊就选择放弃?就因为别人的评价与己不公就急着就解释?没有,真正的强者源自内心之强大!而内心的强大,还需要这个人懂得深省与自律……所以……金忠啊,你不但要活着,还要把今天死在这里的所有人的意志都继承下来,懂吗?”
薛金忠听完郑北川的这番话,当时便羞愧难当。
可他没有再颓丧下去,而是将长刀归鞘,一拱手道,单膝跪地道:“学生谨记先生教诲!”
郑北川满意的笑了,可看着这尸横遍野,这战场的斑驳不堪,这种种的触目惊心,郑北川的眼神还是多了几分冰冷。
‘涅云阁已经行动起来了……老范……你可要撑住啊。’念及此,郑北川不再停留,他对薛金忠道:“接下来的路应该会安稳许多,你拿上我给你信物直接入川,到了蜀中3号避难所与李老先生的儿子李玉堂取得联系后一定要叮嘱他,切不可轻举妄动!”
薛金忠闻言一震,立即起身肃穆道:“是,学生明白。”
“好,那就尽快动身吧,我这边你不必担心,到了下个地方,自然还会有其他人前来送我,你就专心做好你的事情就行了。”
薛金忠虽然明白即使自己留下来也不见得能发挥多大的作用,可以想到此一别便极有可能是永别,不由得眼眶一热,退后一步,双膝跪地,向郑北川深深一拜,也算是报答了师恩。
郑北川何尝不知道从今天开始到这场风雨停歇会有无数鲜活的生命消逝,但大幕一起变容不得他下台了。
“去吧,别耽误了。”郑北川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去。
薛金忠再抬头看向郑北川的方向时,郑北川早已不见了踪影。
虽然薛金忠很清楚郑北川的实力何其恐怖,但亲眼见证的机会却不多,如今看郑北川仍如当年那般神秘而强大,不由得心中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