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犟,其实是一个矛盾统一体。赣师中文学子以“隐者之心”干“劳者之事”,用出世的精神做入世的事业,“和气浮于面,锐气藏于胸”,外圆内方、棱角铮铮,在矛盾中寻求心灵的和谐。他们并非不识时务、不解风情、不晓利害,却依然坚守着沉思良久的人生信条。翻看略微泛黄的大学毕业纪念册,一位位当年中文系老师与同学的言谈举止浮于眼前。“太高人自妒,过洁世皆嫌”,这是万陆先生于1995年6月6日题写的一副对联,“高”与“洁”、“妒”与“嫌”,可谓是夫子自叹,人生的辩证法尽在其中。同班同学刘勇写道:“没有记忆就不懂生活,没有忘却便没有幸福。记住?忘却?”看起来踟蹰,其实态度已经明朗,并不彷徨。当年我的留言则仿佛绕口令:“只有世界需要我我需要世界时,生命才显得重要;只有你不需要我我不需要你时,友谊才觉得多余。”同样表明了一种关乎人生取舍的哲思。
在掂量中弃守,在矛盾中坚持,这是不容易的。“犟”心独具来何处?赣师中文学子的牛脾气,问渠哪得犟如许?为有浸染传承来。
“人之初,如玉璞,性与情,俱可塑”“昔孟母,择邻处”,传统蒙学《三字经》的不同版本,都强调了环境对人的影响。一方水土一方人,环境对一个人性格与气质的影响不容低估。
赣师中文学子,主体是赣南本土客家人的子女。客家是汉民族的一个独特民系,有学者称之为“东方犹太人”,他们的先民为躲避战乱或饥荒,风餐露宿、跨坚越险,告别丰饶的中原大地,来到尚是一片蛮荒的赣南荒郊野岭,披星戴月、含辛茹苦,艰难地开辟新的家园。文化血脉传千古。一部创业兴家史,铸就了客家人吃苦耐劳、坚忍不拔、奋发进取的品格。同时溯本思源、怀国爱乡的家国情怀,始终萦系于心;耕读传家、崇尚文化的优良传统,始终不离不弃;孝亲睦邻、精诚团结的可贵品质,始终发扬光大。天长时久、薪火相承,这种品格渐渐成为了文化基因,融入客家儿女的血脉,成为剪不断的精神脐带。
也许有人会说,同样是客家人,同样是赣师学子,为什么中文学子的“犟”心尤为明显?这源于专业素养的能量。中华文明灿烂辉煌,中国文学积淀丰厚,无数别具才情、品性高洁的士子,用他们的真性情,留下了脍炙人口的华章。从人物的坐标看,上下求索的屈原,刚直清高的陶潜,心忧社稷的文天祥……一代代先贤人杰灿若星河,令人高山仰止;从作品的坐标看,人称“万经之王”的《道德经》,被誉为“史家之绝唱,无韵之《离骚》”的《史记》,号称“诗史”的杜诗……一部部风华绝代的佳构,令人叹为观止。中文学子目睹一个个远去的背影,沉醉于注入了五千年优秀理念与品格的华章,春风化雨、润物无声,性与情日益丰满。
赣师中文学子的性格,乃是一种交融与结合的产物。客家农耕文明的滋养,中国文学精神的涵濡,加上赣州多元文化的浸润,独特而鲜明的性格特征,日益刻写进赣师中文学子的骨子里。赣州文化形态多样,耕读传家的客家文化,以儒家学说为中心的理学尤其是阳明文化,强调“任心为修”的马祖文化,关注环境生态的堪舆文化,隐居山林的田园文化,因驿道而兴的过客文化,以及二十世纪初彪炳千秋的红色文化,多种文化元素的碰撞与浸泡,愈加丰润着赣师中文学子。譬如说,以往的佛门子弟多以化缘为生,马祖道一在赣州创建丛林,主张农禅并重、自耕自食,从此告别“托钵乞食”的传统。经济上的独立,催生了佛门新气象。毫无疑问,这些人文元素都会对这片土地上的人们带来深深的影响。与传统文化有着天然血亲的中文学子,所受的影响则往往会大一些。或许,赣师中文学子正是经历着这样的烟熏火燎,并在老师与学友的相互砥砺中,逐渐建构起有一定区别度的独立人格。
赣师60岁了,弹指一挥间,我大学毕业也已20余年。犹记当年,辅导员李大勇老师饱含深情寄语:“你们就要投入到那苍茫而拥挤的世界,我为你们祝福,为你们祈祷!”一批批师兄师弟,在老师的目光中,走出校园、踏入社会。穿梭于岁月长河,栉风沐雨、披荆斩棘,无论遭遇过多少艰难坎坷,无论经历了多少悲欢离合,赣师中文学子的性格与气质,不仅没有锈迹斑斑,反而在时光这把锉刀下,愈锉愈亮、“犟”心坚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