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下)
88你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下)
“我给你打一针镇静剂,这会缓慢清除你身体里的残余药物,72小时内,不要再使用激素。”
“这袋血输完你就可以回去了。”
“记住,不要再跟我玩失踪那一套。”
随着那支乳白色的改造人镇静剂推入身体,笹原千夏感觉自己开始变得迟钝。
霸哥也曾使用这种药物,其药理作用是将人体大部分激素分泌降到最低,以压制激素紊乱带来的精神病变,长期服用会成瘾,但短期微量的使用,可以起到调节治疗的效果。
“老维,安妮最近有来过吗?”笹原千夏轻声问。
老维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你问这个干什么?”
这才是笹原千夏今天过来的目的,她想问老维一些关于安纳金的事情。
她考虑过这样合不合适,因为这种话一旦问出口,别人就会知道很多东西。
但既然安纳金说过,从今往后我们的关系公开了,那么,就没什么不合适。
“我总感觉他……”笹原千夏说了一半又改口,“我担心他身体不好。”
事实上,老维早就知道一些端倪,因为你不可能瞒过义体医生,再者,安纳金前天已经亲口承认过了。
他挥动手指,将信息板投影在笹原千夏眼前,那上面是安纳金的体征报告。
严格意义上来说这是违反医患协议的,但是这两个人……算了,他们有知情权。
“他好得很——比起他,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
他顿了顿,又道:“其实,前几天他来过,问你的情况。”
“我的?你怎么跟他说的?”
“我不需要跟他说,他自己看得懂。”
啊,是这样啊。
这一刻笹原千夏的感觉有些复杂,原来他来问过我的事?然后又记起,这段时间以来,他的确嘱咐过自己少用激素。
她困惑而感动。
“你和他很熟?”
“在我这儿帮过一段时间的忙。”
“什么时候?”
“七八年前吧。”
“你知道他小时候的事么?”
“多小?”
“在三桅屿的时候。”
老维看了笹原千夏一眼,他已然察觉她是冲着安纳金来的,有些……怪怪的。
“这种事你可以自己问他。”
“问过,他好像不太愿意说。”
“那你觉得我会说?”
“你是老维。”
老维无奈的摇摇头,老实说,这种不属于医患协议内容的东西,倒也不是不能说——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
“知道一些,但不多,你听说过三桅屿骚乱吗?”
“听过。”
那一年笹原千夏19岁,已经在维修中心工作了。
老维大致讲了讲那件事,讲了讲那个三桅屿洼谷里的戴安·桑切斯。
“那人我见过几次,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安纳金的姓氏就来自于她。”
“在当时,三桅屿骚乱最顶峰的时候,那里的人分为了两派,一派支持公司,一派跟随戴安。”
“最后本该演变为一场战争。”
“但就是这个时候,戴安死了。”
“杀她的人,据说,是她从小养大的孩子,叫做安纳金·桑切斯。”
“啊!?”
笹原千夏瞪大了眼。
“不要问我为什么,”老维说,“没人知道。”
“那,那……”
笹原千夏的脑筋转动,马上就捕捉到了这件事情中最不合理的部分。
“戴安死了,那场骚乱就结束了?可她的那些追随者……安纳金……”
她的那些追随者怎么会放过安纳金?
“哦,你问这个啊。”老维说,“那些人没有放过安纳金,他们恨死那小子了,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他们根本无法继续在夜枭城立足,全都逃到城外,加入了叛军。”
老维笑了笑,道:“所以,和这位安妮小朋友走得太近,可不是什么好事情,这世上不知道有多少人想要他死。”
有那么一瞬间,笹原千夏好像明白了他为何伪装与克制。
“我还有能帮你的吗?笹原千夏小姐。”
“没有了,谢谢你,老维。”
半个小时后,笹原千夏输完血,离开了老维的工作室。
走到门口时,她顿了顿。
“老维,我……”
“嗯?怎么?”
笹原千夏想问一个问题,一个关于自己的问题。
但她最终,没问出口。
出了门,看一眼追踪器的坐标。
他已经在那里停留五个小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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笹原千夏下了车,快步朝三桅屿走去。
此时夕阳西下,落日的余晖照在她身上,竟然有些冷。
头还是很晕。
这不应该啊,明明已经输了血,而且300毫升,本来也不算太多。
她走着走着,信息板上弹出了消息,那是小丁发过来的:
“千夏姐姐,你去哪儿了啊?”
刚才跟她说,自己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右滑,删除。
很烦。
真的很烦。
笹原千夏说不准是因为身体的不适,还是因为那针镇定剂压制了自己的激素分泌,进而压制了情感,她觉得很不耐烦。
可就在下一个瞬间,她的心中又升起了一股寒意。
我为什么,会烦呢?
那只是小朋友一句普通的问候,我应该……
笹原千夏挥动手指,但消息已经被自己删除了。
啊,就说我没看到吧。
她循着追踪器指示的方向,继续往垃圾山里走。
这里的路不好走,坑坑洼洼磕磕碰碰。
你可以很清晰的看见,那些在垃圾中蠕动的,人不人鬼不鬼的蛆虫,他们瞪着眼,张着嘴,满是饥渴与贪婪的看着你。
真的,好恶心。
仅仅是看一眼,就觉得脏了自己的眼睛。
这种垃圾与渣滓,怎么不去死呢?
他们的每一口呼吸都是浪费空气,他们就算被送进生物回收中心,也只配被做成1块钱的能量膏!
然后突然间,笹原千夏想起了安纳金为什么从未和自己说过他小时候的事情。
其实他是说过的。
在我们刚同居时,在热恋的顶峰。
有一天,他带着我来到了这里,说是想带我去看看他小时候长大的地方。
我走了不到五百米,就不愿意继续向前了。
“安妮,这个地方很脏,很危险!”
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的震惊、失望,以及一闪而过的鄙夷。
然后我跟他道歉。
“我不是那个意思,安妮,我,我……”
我不可能告诉他,我没有打激素。
但是我确信,我没有那个意思,我和安妮,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们同样的幸运与不幸,我们都来自这片土地中最污浊的部分。
所以我当然,不可能嫌弃和鄙夷他的出身,因为那就是我的出身!
我只是失去了那种能力。
冰冷的手脚让我感觉不到温暖,我的内心渐渐不再有同情与怜悯,我的身体是机器,而我的精神,比身体更加机器,它是如此稳定,以至于没有多少情绪的波澜。
我总是相信遥远的地方有人在受苦,也对他们抱有极大的善意,可我总是,忽视眼前自己轻而易举就能力所能及的事情。
所以我有时会捡两个小孩子在身边,照顾她,关爱她,接着我便厌倦了,把他们送给三手帮的其他人做学徒,又何尝不是一种抛弃。
因为新鲜感只有那么几天,爱也只有那么几天,那股劲头过去后,我很清楚的明白,他们会渐渐长大,然后变得像我这般丑陋。
——所以我想,对这条小奶狗的爱,会持续多久呢?
打住。
笹原千夏,你在想什么?
打住。
笹原千夏,这不是你的内心,是因为镇定剂抑制了多巴胺和催产素,所以你对爱与快乐产生了不真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