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来翻了翻书卷,点头道:
“我不会让拂砚白白牺牲。你们尽可放心。”
灵风见对方平静如常,只觉心中忐忑——他恰恰为此感到不安,那位欲刃乃是与姑娘齐名的十恶刃之一,虽说武功路数各有千秋,可这欲刃亦是太子殿下的亲信,如何能兵戈相向?再者而言,这怀疑本就毫无根据,若是殿下问起......
“灵风,自你从江家到听风小筑,如今也有三年了吧?”夜来忽然问道。
灵风点头:“是。”
“三年......日复一日地习武,杀人。这样的日子,你会厌倦么?”
灵风一怔,连忙说道:“姑娘恕罪,倘若灵风办事不力,姑娘尽可直说。梦雨与绿酎年纪尚小,还不懂事。今后有机会,我会与她们说......”
“不必。”夜来蓦然将他话音打断,“灵风,其实我当初救下你们,不是为了让你们留在小筑,也不是为了过这样的日子。倘若有的选...”
灵风听出她弦外之意,连忙解释道:“可是正因姑娘您在这里,我们才会留下。凌霄大哥,我,拂砚,梦雨,绿酎,还有那些孩子...并非是谁强迫,我们皆是因为您才留在小筑。姑娘您救了我们,又为我们取了名字,我们无以为报,倘若能帮到您,便是...”
“你错了。灵风,我当初不是为了回报,才留你们一命,也根本不需要你们回报。”夜来叹息一声,似是有些疲倦。
“灵风...终有一日,我也会因寒毒而死。你有没有想过,若是我不在了,你该去哪里?他们又该去哪里?”
“这......”
灵风哑口,他从未想过这些。印象中,这个紫衣女子那么聪慧,那么强大,总是能解决所有麻烦,也能将每个人都护在身后。他从没想过若是没有姑娘,他们会如何,又该去哪里。兴许是像从前那些孩子一样,在江家的一隅默默死去,或者仍然忍受着暗无天日的囚禁与折磨。
“姑娘恕罪,灵风答不出。在灵风眼中,除了听风小筑,这世间再无其他。”灵风思量再三,却摇头道,“姑娘放心,您吉人自有天相,不会有这一天的。灵风便是拼着一条性命,也会替姑娘找到医治之法。姑娘,拂砚并非含恨而终,他是自尽而亡。拂砚能以一死,为姑娘证实清白,九泉之下,当已瞑目。我想小筑所有人,都会如此想......”
“是么。”夜来笑了笑,灵风心细如发,自然看见她周遭寒气随着心绪涌动,原来姑娘并非平静,只是不得不极力克制心中杀意。
“或许你说得有理。可是——我不答应。”
“请姑娘三思!”
灵风长跪于地,心底大恸。毕竟是个少年人,面对挚友之殇,他当然心有不甘。只是这桩事到此为止,本该了结。殿下并未因刺杀而问罪,姑娘如今却拼着与十恶司作对,誓要为拂砚讨回公道。他怎能不哀,又怎能不敬?灵风不禁为先前目睹钱友杰一事,自己的无端怀疑而感到悔愧。
“起来!”夜来一把将匕首掷向灵风膝前,厉声呵斥道,“我可不记得我教过你这个!”
“姑娘恕罪!”灵风双膝一抖,被一阵如刃般锋利的劲风拂面,终于又无奈站起,“姑娘,殿下如何作想,您还不明白么?此事本该降罪于听风小筑,是殿下一意孤行,以拂砚之死平息非议。拂砚他当然无辜,可是若不如此,难道要我们眼睁睁地看着姑娘您为那只害病的鸽子陪葬么?”
“再说那位欲刃大人,倘若殿下自有安排,姑娘如此作为,就不怕坏了殿下大事么?姑娘的忠心我等都看在眼里,倘若为了这件事,姑娘与殿下主仆离心,就不怕殿下寒心么?”
“——这些话,都是凌霄教你的吧?”夜来看着灵风,却扬声道,“凌霄,滚进来!”
“是......”凌霄捂着手臂,灰溜溜地躬身进屋。显然,他已在门外听了许久。一进门,他便赔笑道:“姑娘,您消消气,消消气......”
“我有何气?”夜来冷笑一声,将书卷落下,“凌霄,嘴上功夫见长,手脚功夫怎么不利索了,竟能被绿酎那小丫头打伤?”
凌霄不禁挠头,本不指望能骗过夜来,于是讷讷道:“是...这不是前日里受了些伤,所以迟钝了些。绿酎那孩子的剑术都是您教的,又有天赋,故此......”
“你受伤了?”夜来挑眉,一把将他衣襟拉开,只见对方背上正是重重新伤,却不似刀伤,而是刑罚之伤。而这样的伤痕,在十恶司并不陌生。
“他们竟敢......”
凌霄讪笑道:“姑娘误会了。是我主动请罪领罚,好让殿下息怒。姑娘,受伤之事暂且不提。此事不可冲动,若是您有个万一,听风小筑也会就此覆灭。还望您看在这些孩子的份上,千万慎重。”
夜来闭了闭眼,沉默良久,终于说道:“...你们退下吧。找到绿酎后,叫她不要生事。此事我自有定夺。”
“是。姑娘早些歇息。”凌霄笑着躬身行礼,灵风犹然想说什么,却被凌霄一把拉了出去。
夜来垂眸望向桌案,脑海中无端浮现那钱友杰临死之际说过的话。
“——小姑娘,你相信报应么?”
她按住胸口,试图平息其中惊涛怒浪。
霜花攀附在桌案,好似月光都被这寒意冻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