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没下船,码头嘈杂声就涌来,喧闹声、呼喊声一片。崔知鹤与周太医等人作别,坐上崔家来接的马车时竟产生了一种奇妙的不真实感。
他掀开车帘,细细凝视着这座熙熙攘攘的都城,酒肆里雅歌投壶,有人大喊“连中!”;茶棚里炉火正旺,香霭氤氲间茶客谈笑风生;街道上,小贩高声吆喝,行人如织……
明明身处市井烟火气中,崔知鹤却莫名打了个寒战,竟觉寒意涌现。
马车渐渐停下,崔知鹤掀开青幔走下,还没等站稳,就被人抱了个满怀:“哥哥!”
“咱们矜矜长高了。”崔知鹤抱起崔矜掂量了下,轻轻揪了下她肥嘟嘟的小脸:“也长胖了。”
“怎么清瘦了这么多?”母亲钟兰贞拿着手帕拭泪,看着崔知鹤单薄的身子只觉心如刀绞。
哪个母亲不爱自己的孩儿呢?
她宁愿崔知鹤泯然众人,也不愿他看他封侯拜相,耗尽心头血。
崔攸拍了拍崔知鹤肩膀,显见得情绪外露:“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先回屋,先回屋,舟车劳顿,让知鹤先回去歇歇。”
一群人拥着崔知鹤往里走,一直趴在崔知鹤肩头的崔矜却担忧的抱住他,悄悄询问:“哥哥不开心吗?”
崔知鹤脚步一顿,摸摸她的头,温声安抚:“哥哥没有不开心,矜矜怎么会这么想?”
崔矜摇头,只紧紧抱住他。
她只是觉得,哥哥又变得和以前一样了。
好像马上就要消失不见,再也不会回来……
家中一片温馨祥和,崔知鹤刚换了官袍,立刻就有宫中内侍传旨——魏帝召见。
“臣,徐州知州崔知鹤,拜见陛下!”
魏帝许久未发声,崔知鹤便长久跪拜于地,高举青庐剑,低眉顺眼,屋内烧着炭,不免有些燥热。
帝王炉盖上青烟袅袅,轻柔的熏香缭绕炉身,自上而下缓缓舔舐着炉上勾勒的忍冬花纹,崔知鹤正跪在炉前,烟雾缭绕模糊了他的眉目,魏帝的视线从他身上移开,却正好触及炉上的獬豸,像是被刺了一下,魏帝正拨着棋子的手一顿,心中一动。
獬豸啊!
辨是非曲直,识善恶忠奸。
“起来吧!”魏帝抛了抛手中的棋子:“陪朕下一盘。”
“是。”
刘公公接过青庐剑,有内侍给崔知鹤送来蒲团,两人相对而坐各执一子,室内寂静,棋盘上,黑白二子却悄然间各自布阵,硝烟暗起。
“你是功臣,不必紧张。”魏帝含笑,缓和了神情,温声安抚:“你在徐州的功绩朕都已经知道了,朕本意是让你去治理瘟疫,但你做的却远远超出朕的预期。”
魏帝随意放下一枚黑子,有些感叹:“又是瘟疫,又是蝗灾的,让你年纪轻轻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想必心里也是有些害怕的。”
“不瞒陛下,臣刚到徐州时,六神无主,实在是不知该从何下手。”崔知鹤捏着棋子,像是羞惭难当:“若不是陛下宽厚,减免徐州三年赋税,又有周太医医术高明、吴统领当机立断,臣恐怕会辜负陛下信任。”
少年人的羞赧与帝王的宽和让室内若有若无的威压渐渐消失,连香料厚重的味道都变得轻柔爽利,君臣对弈,其乐融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