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怎么选?
“董大人,先起来吧。”
崔知鹤扶起他,打断了他的思绪。
董道怀再次拱手行礼,并不多言,深深凝视已经开始整军的孙儿一眼后,他颤颤巍巍爬上了老马,任由这老家伙晃晃悠悠驮着他朝天边火光走去。
他啊,这一辈子磕磕绊绊,最后也算功成名就,可就是缺了那么一口气儿。
若多一口气,嘉凌关被屋敕占领或是城中魏人被屋敕王强制刺上奴隶刺青时,他就跟着那些誓死不屈的魏人一起,撞上了刀尖;
若多一口气,他就不会自愿当老屋敕王的棋子,入了屋敕朝堂,苟延残喘着求一个富贵平安。
想着想着,董道怀突然有些嫉妒孙儿,那么勇敢那么无畏,自己几十年都不敢做的事,孙儿做了;城中多少魏人没成功的事,孙儿成功了。
身下的老马越跑越快,直到天边的熊熊烈火燃到了身上,烧得他浑身发烫,几近颤栗。这感觉像是回到了几十年前,娘亲抱着自己讲《诗经》的那个清晨,天边也是这样的一片大火。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
南有乔木,不可休思啊……
“老伙计哎,回家啦……”
董道怀舒服地喟叹一声,趴在老马背上,任由烈火将他吞噬。
崔知鹤深深凝望董道怀瘦骨嶙峋的背影,那背影中透露出几分决绝,几分悲哀。
董魏正从一死去的屋敕士卒身上拔出箭矢,见他定定看着祖父的背影,有些不知所措:“崔大人,怎么了?”
“去看看你祖父吧。”
董魏呆滞片刻,随即反应过来,抢过一士卒手中疲惫的战马,飞快上马后策马扬鞭追去。
天边那火烧得太旺,崔知鹤被金光刺了下眼,他抬手遮住眼。
人啊,总是这么复杂。
既归顺屋敕又救济魏民,既享受荣华富贵,又心牵何时归家。
董道怀作为魏人,在屋敕是奴隶般的存在,却能读懂屋敕王的心,稳居朝堂,这是手段;明知董魏必定会成为嘉凌关守将,却还是跪地先请大魏使臣定夺,以表忠心,这是聪慧。
这么聪明的人,又怎么会想不到,董魏若是拥有一个曾归顺屋敕的叛臣祖父,是走不远的。
马儿太老了,鼻腔里吃力地呼出打着颤的白气,董魏牵着它缓缓走进城,身后一轮红日升起,金光洒在董魏身上,也洒在趴在马背上的老人身上。老人背上露出一点刀尖,一滴粘稠的血颤颤巍巍怎么也不落下。
老马终于坚持不住,双腿一软趴在地上,马背上的老人也被摔下。
董魏抱着祖父,轻声呼唤:“祖父,回家了。”
刀尖那滴血不知落在何处,崔知鹤视线移开,他想,或许是融入太阳了吧。
他们身后——
拨云见日,金光万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