床上的娘娘手还搭在襁褓上,已无了知觉。
宫娥齿缝中溢出一丝啜泣,但很快又被她死死压下,只紧紧抱着皇子殇,命人为床上的娘娘整理好衣襟,替皇后守着最后的体面。
今日实在不是个好天气,狂风大作,明明是炎炎夏日,咆哮的冷风和湿冷的阴雨却让人不由得浑身发颤。
提着灯的内侍暗暗想,这是不吉之兆啊,那病危的皇后岂不是……
这想法让他嘴唇直哆嗦,只能不断往里吸着寒气,直到陛下的轿撵停在仁明殿前。
屋内宫女内侍跪了一地,这死寂的氛围隐隐证实了提灯内侍的猜测。
“陛下,娘娘、娘娘已经薨逝了。”
人群中隐隐传来啜泣声,不知是在为皇后薨逝而悲哀,还是在悲叹自己此后的命运。
闵季元听得烦躁,于是挥退一众宫娥内侍,走到床前,看着结发妻子苍白泛青的面容和凹陷的眼窝,有些恍惚。
他清楚地认识到,这个与他结发半辈子的沈氏女已经死了,他仔细看着她有些可怖的面容,奇异地发现自己心中竟并无欣喜,只有怅然和空洞。
皇后身上盖着祥云锦纹的锦缎,他隐隐觉得有些熟悉,恍惚中想起先帝临死前下达的赐婚圣旨上也有这么一道锦纹。
就是这么一道锦纹,他娶了沈氏女,也顺利收服了沈家,让沈畋甘心臣服,替他驻守边疆。
火焰舔舐着蜡油,突然噼啪响了声,闵季元回过神来,这才发现烛灯阴影下跪着个宫娥,怀里还抱着尚在襁褓之中的皇子殇,不知在这殿中跪了多久。
“朕说让人都出去,你跪在这里做什么?”
宫娥依旧垂着头:“娘娘让奴给陛下带句话。”
“什么话?”
“若有一日皇子殇死了,恳请陛下降恩让母子合葬。”
母子合葬,如何可能?
闵季元想嘲笑她的天真,却没笑出来,只挥挥手让宫娥下去。
寝宫里再次恢复宁静,只剩活人一个,死人一具。
“沈瑜啊。”闵季元幽幽叹了口气,不知是在自言自语还是在与鬼倾诉:“朕三岁丧母,父亲不慈,哥哥不爱,备受欺凌,险些丧命,熬到了十七岁终于封王,却被送往雍州。雍州荒原偏僻,可也算自立门户,但哥哥他不放过朕啊,派人暗暗监视朕。朕不想死,所以就只能让他死。”
闵季元想起被一箭穿心的哥哥,死前还不可置信地瞪着眼睛,他哪里能想到,在他安插眼线的时候,那个他一向看不起的弟弟也买通了他身边的人,再由父皇身边的刘内侍透露出陛下有意立的太子不是他,一经怂恿,他就造了反,也丢了命。
“好不容易登基为帝,可崔穆压制我,群臣轻视我,朕不甘心。”
闵季元咳嗽两声:“朕的天下,是自己夺来的,是自己拼来的。朕这辈子是负了你,但,朕不后悔。”
他嘟嘟囔囔说了许多,但没有人回应,连鬼都没吱一声。
他突然觉得更加不畅快,权力是个好东西,让他至高无上,无人敢违逆。
但权力之下,死的人太多了,他有些孤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