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出了很多二皮匠,在另一个世界做着夏家的另一份生意。
可能对于河畔所有的女孩儿,能穿上花神装风光一回,需用尽这一生的运气;然而,对于秋姐姐,这仅仅是自家人的手笔,他们把她送至地狱,再披上镶嵌了满身珠翠的、悲情的荣光。
王兰仙一一交代每个女孩儿的新年事宜,直到她们都离开。
在小石榴无聊还在神游的时候,王兰仙忽然叫到她:
“石榴红。”
“妈妈,我在。”她定睛一看,周围已经走空了。
王兰仙睥睨她道:“跟我来。”
小石榴跟着王兰仙到她房间的箱子前。那里都是各家官场贵人们赠给她的簪钗佩环等物,有许多寻常女子这辈子都见不到的稀世珍宝。
小石榴只感觉着一片金色绿色红色白色,几乎被闪得睁不开双眼。
“戊戌开年大戏由你上场。这些首饰随便挑吧,上台好好打扮。”
小石榴虽然很喜欢金光灿灿的首饰,却没想着自己上台,为此,她故意在王兰仙和嬷嬷们面前演砸了几小段。
小石榴比其他女孩儿有先天更动人的嗓音,以及有三师傅带着从小学戏的缘故,她一开嗓,许多女孩子是望尘莫及的,宾客们也十分喜欢和小石榴说话。
但是,她很反感王兰仙在外边乱开她的腔,比如有一次,她就偷听着王兰仙低声和熟络的宾客调笑,说:
“石榴红还小呢,这个嗓音儿,等她长大了,在塌上叫得更好听。您们梳拢的时候可得赏个脸呐。”
然后宾客们就笑问王兰仙,王掌柜和石榴红,谁的声音更好听。
小石榴没听完,她对这类不堪之语避之不及,没等鸡皮疙瘩窜出来,就自个儿躲远了。
她还是孩子心性,比较想出去玩儿,正月那么热闹,听说外面有舞龙斗狮、傩戏、元宵的闹灯笼、还有什么上元医斗大会……唉,这可是她在杏倚楼的第一个新年!
“戏本子背熟了么?不会丢咱家脸吧。”王兰仙道。
小石榴面带微笑,得体地回答:“都熟了,熟透了。妈妈放心~”
她眼珠一转,仍想争取一下:“我能要一天假吗……妈妈,您知道我酒量有多差的,一喝多就醉过去了。这连轴转十五天,天天演一场,晚上如果再应酬……”
小石榴故意不说完,无辜地看着王兰仙,她这回没扯谎。
“哦?”
王兰仙眯起了眼睛,一眼看出她想划水的心思。
“你才来多久,在我们杏倚楼,酒量都是练出来的。不行,就熬着呗,熬着熬着就好了。”
王兰仙想起来了,她也是纳闷,小石榴还挺爱喝酒的,也长了一副看起来很能喝的脸。
但这人确实喝上几杯就会上脸,而且喝多了还醉醺醺的,虽然模样十分可爱可怜,让人看见了很难不动心,只是,在这波诡云谲的风月场上,什么人都有。
小石榴的状况太危险,容易被别有用心的人趁虚而入。
她也知道小石榴天天在杜康的事情上耍聪明,要么是把酒倒进袖子;要么转身想办法逃走,回头眨眼间换成清水;要么是故意拉住其他女孩儿,插科打诨要他人代酒;再不济,和宾客们用千奇百怪的方法撒娇耍赖,最终避开需要过多喝酒的情形。
目前的她,确实不太适合过多劳累与应酬。但,越这样越是要锻炼。
王兰仙在心里拿了主意,拒绝了批假。
小石榴在心里骂,这个女人!今年看起来出去玩儿的事是泡汤了!
有人叩门。
“进。”
小石榴被美到忍不住惊呼出声,原来是夏岩秋换完花神装进来了。
王兰仙十分满意,让夏岩秋慢慢转圈,自己在一边欣赏,调试着发簪和首饰的位置。
“不错,今年的料子真的好,不愧是浙商新进的蚕丝。”
“好美呀,秋姐姐一定是最漂亮的花神了!”小石榴很兴奋地拉着夏岩秋的手。
夏岩秋本来心情不太好,看着小石榴这么高兴,自己也面上带了些笑容。
入夜。
小石榴躺在床上,听着新春的鞭炮爆竹声,外面有了浓厚的年味。
人间尽兴是团圆。
都回家了!未归家的游子,都在思念故乡的年夜饭吧。而她,不知身世、不知年岁几何,自有记忆以来,便跟着丐帮吃百家饭,颠沛流离无家可归……如今,杏倚楼就是她的安身之所。
第一层地狱。
比花门巷弄那样的地方好太多了。
小石榴在塌上翻来覆去,做了一些让肢体更柔软的动作——这是三师傅曾教她防身用的。
三师傅比较偏爱她,认为小石榴不会武功,以后在道上混太危险,至少学一点什么吧!
三师傅见她筋骨柔软,就顺带教了她水柔术。
必要的时候,小石榴可以用胳膊与肢体擒拿住危险的人,将对方困住以自保。
(*古代的柔术叫水柔术,与日本柔术不同,渊源流长,在汉代已经成为招徕胡人的节目。
例如柔术表演中有“反弓”,“三道弯”等,需肢体十分柔软。
反弓是演技者向后反弓腰背,以手掌和脚掌支撑身体,据地成弓形之状。水柔术十分重视形体的柔美。)
小石榴也从不在姐妹中提起,这是她和三师傅的秘密,也是她的底牌之一。
为了在残酷无情的世道生存下来,然后离开杏倚楼,她倾尽全力。
自从第一天来到这里,经历九死一生之后,她知晓了:自己的命运只能交托给自己。
她自个儿学会了在泡子、点翠头面和首饰、对襟扣上藏毒与藏药,以备不测;暗中托人定做了空心的发簪和发钗,可以在其中灌入药粉、药液……还有很多。
她有点儿想念丐帮的哥哥们,一同学戏的小伙伴们,也想念三师傅的声音和那些好听的戏文。
还想念那个不知姓名的青衣小郎中。
在戊戌新岁的夜晚,石榴红许下愿望:来年,但愿我能离开这个地方,去往广阔的天地。
…………
杏历戊戌年,正月初一。
白家的上元医斗大会隆重开始。
参会人员众多,杏枝观连带不冬山山脚,一片密不透风。
今年的医斗大会,前三天没有什么需要白长庚出现的场合,她不必去,于是,初一上完香,拜过年,晚上,叔父白琼宇打算带着白长庚去杏倚楼听戏。
白长庚和白琼宇,以及其他两个白家的小厮在马轿上安安稳稳地行进着。
白长庚想起,自己似乎去年春天偶然进过一趟杏倚楼,当时需要救治一位受伤的女孩儿,她因此落下了发带,不过却带回来一个凤凰簪。
发生的事儿太多,发簪应该还放在家里,那位女孩儿的名字白长庚已经忘记了,细想,好像那人也没说姓名。
秦楼楚馆里的女人都是大老虎,会把人的精气神收走,叔叔们告诫过她。
那天她进去,却没有感受到任何妖魔鬼怪的气息。
真的有大老虎么?
白长庚忖度着说道:“叔父。不是说秦楼楚馆里的女人都是大老虎么?”
白琼宇看着她:“什么胡话?长庚,你这是听谁说的。”
白长庚:“其他白家的叔叔都说过。”
“杏倚楼是谈正事的地方,别听他们胡说,当心得罪人。能进里面的,都是一等一的贵客,那是江湖百家的生意场。”白琼宇皱眉。
“你长大了,也该学着不要童言无忌。”
白长庚点头应允。
她怎么看叔父的表情怎么感觉不太自然,似乎不像那么回事儿,但是,她上次去杏倚楼的时候,确实和叔父说得一样。
白长庚又一次来到了杏倚楼。
不过,这次是来赶新年大戏的。
“白家两位公子~请。”
杏倚楼这边也是熙熙攘攘,地上每走三步举目尽是茶渍与瓜子皮,比起杏枝观那片好不到哪去。
说是听戏,白长庚根本看不见演员,草台隔得离他们远远的,前方都是涌动不息的人群。
“石榴红!”“石榴红!”
“别叫了,你家石榴红是压轴的。”
“石榴红!!!——啊啊啊啊啊!”
“有没有礼数啊,谁家的叫那么响?!”
“等呗!”
“石榴红——!”
……
白长庚只能听到不绝于耳的呐喊声。
各种姑娘的花名从她耳边飘荡过去,什么红绢翠袖鸳鸯金银珍宝……花儿、叶儿、草儿。
但是,那位「石榴红」呼声极大,几乎盖过了一大半的人群。
白长庚都有点好奇了。
小花童一边艰难地挤来挤去,一边给客人们递戏单儿。
白长庚接过戏单儿,瞧见上边歌舞、杂耍、评弹、昆腔应有尽有,那位石榴红的线描像占了快一半的幅面。
白长庚看着画卷上的脸,感觉无比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