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岑迎春,文浩然他媳妇。我儿子文钟上京城他奶家送节礼,走快两天了也没来个电话,我这放心不下的,就打过去问问。
孩子到了吧?东西丢没丢?这好几百里地的火车他一人坐过去,我这两晚上都没睡好觉。可孩子大了总得叫他出去锻炼锻炼,我不能总拿他当小孩子护在身边是吧?哎哟我这当妈的心啊。”
岑迎春上来就是一串连珠炮,话密得对面压根插不进嘴。
这些话当然有水分,水分还不少。
事实是,为着她把工农兵大学的名额让给她弟的事,儿子知道后当场跟她翻脸,吵不过就气得摔门跑了,东西都没带。
这一走也再没回来过,直到她死也没露上一面。
上辈子她也找过,可儿子跑去他奶家避不见面,婆婆对她冷言冷语,说她不堪为人母。
她厚着脸皮受着,权当听不懂。
可屋漏偏逢连夜雨,她不在家这会子工夫,她大闺女又丢了。
这下岑迎春彻底呆不住了,急急忙忙又买了火车票赶回来找闺女。
再后来,大闺女自己个儿摆脱人贩子逃回来了,但人言可畏,名声彻底坏了,干脆早早考上省城游泳队住宿舍打比赛,一年到头也不回家,跟她这个当妈的彻底离了心。
儿子错过这回的工农兵大学,反倒因祸得福,转过年恢复高考后,以满分状元的优异成绩考进清大,本硕博连读,没毕业就进了科研所接他爸的班,福利待遇好得不得了,对他奶那头也孝顺得紧。
唯独她这个亲妈是半点光都沾不上,就连婆家都不许她再上门。
想起上辈子那一地鸡毛,岑迎春撇撇嘴,替自己个儿不值。
她倒是一门心思想当个好女儿好姐姐好妈妈好妻子,可又有谁拿她当回事了?
这回她可不那样傻了,必须为自己活,怎么舒坦怎么来。没人心疼她,她就自己个儿心疼自己。
婆家也好娘家也罢,包括三个儿女,在她这都得往后稍稍,谁都别想给她气受,也别想平白占她的便宜。
岑迎春眼底泛起冷意,抬眼看着大队长家北墙上挂着的相框,里头排排摆着的黑白合照全都笑脸迎人,看着就和气。
唉,她咋就没投生在村长家呢?这才叫家啊。
听了她一番殷切关怀的问话,电话对面顿了顿,好一会儿才又说:
“是弟妹啊,我是你二哥。文钟今儿个下晌到的,坐火车累了睡了一觉,忘记给你打电话了。你别急,我叫他过来跟你说话。”
岑迎春脑海中浮现二伯哥冷硬坚毅的面庞,眨眨眼,带着笑说好。
多少年没听过文泰然的声音了,感觉还有点怪。
算算日子,离他牺牲好像也没剩两年了,得记着提醒他一声,这是个好人,对也她还算不错。
岑迎春举着电话筒,听见那头细碎的动静,又在脑子里过一遍稿子。
没错,该怎么打这个电话,她先前搁家洗澡那会儿就想好了。
虽说她也没想当个慈母,挽回岌岌可危的母子情分,但她也不想担个偏心狠毒扶弟魔的名声。
谁知道上辈子她后来过得百般不如意,里头有没有她那个好儿子的手笔。
尤其是她弟,占了她儿子上大学的名额当时瞧着是好,可惜好景不长,不到俩月就爆出来期中考试作弊的事情,后来补考没过直接露馅被退学,档案上结结实实被记上一笔,啥工作都找不上,连上大学刚谈的对象都吹了。
一句话总结,鲤鱼跃龙门没过去,直接打回原形,还被抽了筋,一辈子再没起来过。
可她弟再是废物烂泥扶不上墙,也不至于连学个木工都不顺利吧?肯定有人背后弄鬼。
岑迎春不想惹麻烦,干脆想辙装回好人,立个用心良苦的人设,先忽悠一把试试,冤家宜解不宜结嘛。
肚里词儿都过两遍了,那头才有人拖腔拉调的喂一声,声音里满满的不情不愿。
“文钟?”
岑迎春也不等他的下文,怕是也等不到,干脆按照自己的节奏先发制人。
“你没事就好。男孩子就是粗心大意,到了都不知道给妈来个电话,妈一直等你的信儿呢。
行了,妈也没别的事情,就问问你到没。你头一回出远门,儿行千里母担忧,妈悬着心呐。”
说着压低声音,拿手捂在嘴边含含糊糊说:
“还有你上学那事儿,妈是故意拦下来的。妈对你有其他安排,电话里不方便说,你可以先跟你奶你二伯他们打听打听形势。我是你亲妈,总不会害你。你就再等一年,时机就到了。”
快速说完这段,她又恢复正常音量嘱咐:
“行了,我这借大队长家电话打呢,电话费挺贵的,不多跟你唠了,人还吃着饭呢。
你在你奶家好好呆着,有点眼力劲,帮你奶多干点活,平常多给捶个肩捏个腿陪着出去散散步。
学习也不能落下,好好复习,新华书店有啥辅导书练习册全买回来做,不懂的就找人问,实在不行就找个家教专门辅导你,别怕花钱,回头我给你邮过去,你上邮局取就行。
不说了,挂了啊,给你奶他们带好。我跟你妹妹在家都挺好,你也不用挂念,撂了。”
岑迎春突突突一气儿说完,不等对面回应,啪地当先挂了电话,神清气爽!
甭管儿子婆婆他们信不信吧,她态度是摆在这了。
回头等明年恢复高考的消息一出,都得承她的情。
工农兵大学的毕业证,含金量可比正规高考的差远了,她这真是为了儿子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