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办得比预计中顺利。
岑迎春揣着知青们付的几百块钱和一沓子粮票布票,跟大队长打声招呼,借用队里的拖拉机,着急忙慌地上县里办事。
大队拖拉机手叫赵红雷,是个五官端正的精神小伙,一笑一口大白牙。
岑迎春看他跟看侄子辈似的,听他一声声喊大妹子,就感觉浑身哪哪都不自在。
她这才叫做老黄瓜刷绿漆,不装也嫩了。
小伙子挺健谈,问她着急上县城干啥去。
岑迎春为着心里头那点不便对人言明的小别扭,不是很想和他聊,拿出应对大队长的那些个冠冕堂皇的理由来应付,照旧说是自家婆母想孩子了,叫上京城走亲戚,她赶着去买火车票云云。
好在拖拉机开起来轰隆隆响,说话得扯起嗓子吼,不小心就要吃一肚子凉风,没啥要紧话一般不闲聊,小赵司机专心开车,岑迎春也得了清净。
县城离得不算特别远,开拖拉机的话有半拉钟头也就到了,骑自行车最多用上一个来钟头。
只是岑迎春到底大病初愈,怕骑半道上体力不支,再回不去家就麻烦了,索性花钱雇车坐,省时省力。
就是这拖拉机实在是颠,岑迎春坐在后车斗里,只觉身前肉乱颤发痒,不由得抱住膝盖抵住上身附加固定,心里琢磨起新式文胸这会儿面世没有,里头光穿个大汗衫真心不行,还得穿带钢圈的那种,安心健康还能塑形。
京城人时髦,各种进口好货应有尽有,去逛逛准没错。
只是身上这点钱也不够花,还得想辙弄钱才行。
上辈子她种了一辈子地,有文浩然的工资顶着,没啥养家的压力,她自己也交了养老保险月月领钱,只种点果树养两头猪赚个零花,当个营生打发时间罢了,还真不指着地里那点出息过活。
后头那些年,更是连粮食都不种,都从连锁小超市里头买米买面买菜。超市里头肉禽蛋奶啥啥都有,连反季节的水果南边的水果都有,方便得很,只要有钱就行。
还是那句话,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
她能做点啥呢?
漫想着,岑迎春不知不觉背靠着车帮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等被小赵喊醒,她才发现到火车站了。
这会儿的老火车站还建在县城里头,再过上些年会搬到城郊去,老火车站就停用了。再后来更是修建了高铁,不过那都是后话了。
岑迎春上辈子偶尔坐车路过这里,能看见市府改建的铁路公园,整得挺像样,里头还摆着两节废弃的旧火车头跟车厢,小孩子笑闹着上上下下地跑,闲适又生机勃勃的,透着那么股子幸福劲儿。
说远了。
现在岑迎春下了拖拉机,跺跺发麻的腿脚,目光很自然地投向有些简陋的小车站。
“我进去排队买票,估计可能要一会儿,你在外头等还是去旁边逛逛?回头咱俩还在这碰头就行。”
岑迎春给戴红袖章的老太太掏了看车费,拿好手写的票据看了眼装进兜里,跟小赵商量道。
赵红雷也难得进城一趟,看看小广场上维持秩序的红袖章,觉得没啥不放心的,指指旁边的供销社和新华书店说:
“我去那边逛逛,你出来得早就过来找我。”
俩人说定,分头行动。
岑迎春心里存着事,习惯性地想掏手机看时间,一摸摸了个空,哂然失笑,下意识抬头看看太阳。
金秋九月秋风送爽,今天是个晴朗的好天气,太阳明晃晃地挂在当空,时近中午。
岑迎春抿抿唇,快步进入火车站,找到售票窗口排队买票。
队伍不算很长,岑迎春排在队尾四处打量一圈,也没瞧见哪里挂着钟表。
她拍拍前面人肩头,客气笑问:
“同志,请问现在几点了?”
她前头那位机关秘书模样的男同志抬起手腕看看表,和气地答:
“十点一刻。”
岑迎春连忙道谢,再瞄瞄前头队伍长度,觉得应该还来得及。
等待的时间格外难熬,终于轮到她时,岑迎春吐出口气,语速稍快地说:
“同志,两张明天去京城的票,成人的。”
文毓还不到一米二,免票。
女票务员瞄她一眼,熟练地答:
“明天的票没有了,后天的要吗?还剩下三张没座的,抓紧买了啊。”
这会儿火车站还没联网,岑迎春猜各个车站卖票大概都是根据平时上客情况分配的票,卖完就算。
当然,车站工作人员内部肯定有预留的机动票,用来送人情的,这个没点关系可搞不到手。
“明天的没了啊?”
岑迎春失望地重复一句,刚想说要不就买后天的吧,眼角余光突然看见旁边角落里有人冲她摆手努嘴地打眼色。
见她看过去,男人迅速从兜里掏出几张火车票亮了下,朝门口挪了两步,又回头看她。
黄牛!
岑迎春眨眼工夫就做下决定,跟过去看看再说。
“你有票?卧铺有吗?明天上京城的。”
“有,要两张是吧?上铺,一共八十。”
岑迎春倒抽口凉气,这么贵!
“能给便宜点不?明天的票卖不掉就砸手里了,你少赚点,我给添点,大家各让一步,薄利多销么。”
黄牛不为所动:
“去京城的卧铺票可不愁卖,都这个行情,要不要?不要我问别人去。”
“别,我买。”
岑迎春肉疼地掏钱买下两张高价票,想着以后未必没有再用上人的时候,硬着头皮尬聊一会儿套近乎,一口一个王三哥的叫着。
王三哥是这片儿的地头蛇,见她乖觉,也有意提点两句,说了些坐长途车的注意事项,预防扒手和拐子等等。
岑迎春认真记下,再三道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