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中早已宵禁,一群醉酒之人,毫无闲心理会这些陈纪宫规,更没有人注意到高台之上玄色金龙暗纹的人。
大殿外的火龙,如今像是坐落在山谷之中,被无休止刮入的大风横切着,没了之前的熊焰,众人的发冠衣袍也被大风吹得,似乎随时要散开。
身子被青稞烈酒暖着,脑子被酒精刺激着,无一人感觉到寒冷,依旧随大风扭动身姿。
天近四更,苏喜由高台下到广场之上,向一群人拘礼道:“入更夜重,老奴派人将各位皇子、将士先行送回。”
早已酩酊大醉的众人,被三两太监架着毫不知情地回家去。
聂雪凝倚在轩睿身上,随着他的步伐挪动身子。
“父皇,儿臣并未醉酒,可以自行回去。”
“不行!”聂雪凝清醒又糊涂,盯着轩睿,沙哑的嗓子此刻还有些大舌头,“这晚上不安全,你让萧南澈送你回去!”
萧南澈目光柔敛,瞬间锁在醉态可掬的人身上,自己的名讳,许久未被叫起了。
轩睿将聂雪凝交到萧南澈手上,再次行礼,退下。
聂雪凝嘴里还念叨着,“一个男孩子,不能一个人回家,不安全,送你…送你……”
萧南澈拉起聂雪凝的手,缓声道:“凝儿,我们回家。”
聂雪凝微微抬头,带起低垂的眸子,迷茫中看着眼前的人,突然大力推开。
然而,眼前的人并未被推动,自己却因反力踉踉跄跄退出去好几步。
萧南澈赶紧上前护着,生怕摔倒。
聂雪凝昏昏沉沉的脑子在瞥见萧南澈的一瞬间,变得无比清醒,冷漠地转身,却忘了腰间的带子早已被自己不知飞舞到何处,一脚踩住裙角,直直往前摔去。
“凝儿!”萧南澈俯身一把揽住。
手臂环住在胸下胃囊的位置,瞬间的压力,肚里的酒呼之欲出,胃里一阵痉挛。
聂雪凝扯开萧南澈的手,撑在地上拍着胸脯,缓解想吐又吐不出的恶心感。
萧南澈跪到身侧,轻抚她的背,“凝儿,怎么样,好些了么?朕抱你回去。”
“不…用。”聂雪凝艰难起身,眼前模糊不堪,心跳莫名加速有种眩晕感。
眼前的路在转圈,眼前的树在转圈,北风似乎也在转圈,聂雪凝随着它们一起转着圈,好似快要飞起来。
萧南澈一直在旁看着,生怕聂雪凝再次摔倒,声音无比温柔宠溺,“凝儿,你醉了。”
“我……没有!”
“我怎么可能醉?”
“我不会醉……”
帝宫的梅花开了,艳红妖娆,像一只魅惑的狐妖微眯着眼,勾起嘴角对自己笑。
聂雪凝趔趄地走向桃红色的梅,嘴里懒懒唱道:“……美酒加咖啡,一杯再一杯,我并没有醉,我只是心儿碎。”
聂雪凝突然一阵咳嗽,烈酒呛着喉咙,辣得眼冒泪花,蹲下看着红梅,似唱非唱地问道:“开放的花蕊,你怎么也流泪?如果你也是心儿碎,陪你喝一杯,明知道爱情像流水,管他去爱谁。”
聂雪凝突然四处张望,“酒呢?我请你喝酒。”
萧南澈赶紧回头让苏喜将地上的酒壶拿过来。
一时清醒一时醉的聂雪凝早已辩不清拿来的是空壶,往梅花身上一倒,只有几滴酒水,仰头望着壶口,微嗔道:“你,怎么这么能喝?把我的酒都喝完了,你是不是也心儿碎?你也心儿碎……”突然,聂雪凝抱着梅花瘦弱的枝干痛哭起来,“你也碎……”
萧南澈赶紧掏出怀里的绢帕,却不敢上前,生怕被她再次推开,听着她说着唱着的话,比喝了十坛酒还要憋闷难受,此刻的心,像是苍天大树般毫无预兆地突然开裂,自树冠到树根,沿着道道树纹。
萧南澈拿着手帕,蹲在聂雪凝身前,默不作声,只希望被她需要。
聂雪凝猛然扭头,直勾勾地看着萧南澈,那眼神似要将他看穿,夹杂泪光的眼,清澈坚定,一点没有方才迷蒙混沌的感觉。
这是这些日子以来,她第一次看向自己,萧南澈被看得有些局促,心跳得极快,忐忑不安,脸不由得有些发烫。
聂雪凝似笑非笑地将萧南澈看着,嘴里似唱非唱地念道:“温宁痞戾多情薄义,不过今日一张皮,嗔怒痛泣悲恶狂喜,不过千面千人语,萧南澈,哪个才是真的你,嗯?”
萧南澈被问得心里轰然一震,如小船穿过浪尖又重重跌下,疾风恶浪中久久无法平息分毫,心脏震动得自己无法回答这一声柔弱又带着醉意的问话。
聂雪凝冷笑一声,站起,此时的她一点没有醉酒的样子。
“对不起。”萧南澈望着与红梅傲立北风之中的她,最终憋出三个字。
聂雪凝笑着摇头,一滴泪落下,“是你失信了。”
“凝儿。”萧南澈拉住聂雪凝的手。
聂雪凝回身低头斜眼看着他。
她的手很暖,自己的手很凉,怕眼前的人觉得冷不敢紧握,又怕松手就再也握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