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在宁安殿里跪了许久,直至宫外的皇子们都入了宫他都未曾起身,太后一生所出三子两女,除去镇守边关及远嫁的,加上孙辈林林总总聚在一起也有数十人,一个个上来磕头怕都要花费不少时辰。
依着皇帝的吩咐,各家只让嫡长子女上前说了几句,这些孩子多半在她面前久待过,年节也是能哄得她开心的,只是皇帝一人跪着,带着这些入宫的也是跪了一地,叫人看起来就不是怎么高兴。太后心中憋着火气却已然没有什么力气再多计较,与孙辈们也多说不了什么,最多不过就是别哭别怕,强撑着见完了孩子们才合上双眼。
洛暄逸虽不是皇室中人,但因着皇帝没有嫡子,所以跪在皇帝身侧,原就不算大的寝殿跪满了人,外间还有妃嫔们,整个宁安殿里都充斥着低声抽泣。
“太后薨逝是为国丧,明日起休朝三日,都退下罢,一应事宜交由皇后与礼部打理。”他撑住床榻勉强站起身来,缓了许久才对着身边跪着不动的洛暄逸就是一脚,“太后刚薨,你便悖逆君长,是想要抗旨吗?”
这一脚用的十足十的力气,仿佛视他为仇敌,“太后久病,原也不指望你长居宫中侍候在侧,却不曾想你一点孝心也无,连外家都不能约束,惹出贪墨这样的事端,叫太后气急病愈重,如今她方才合眼,你现下又这般不领皇谕,是起了反心不成!”
“臣的心思究竟如何有什么要紧的。”他只觉胸口憋闷,像是有什么堵在那里,一阵阵钝痛逼得太他不得不压住胸口才能勉强呼吸。
洛暄逸咳了两声到底还是笑了出来,皇帝这般急不可耐的模样与皇长子着实有几分相似,到底是父子同心,连冠罪名都冠得这般相似,“反与未反,不过是您的一句话罢了。”
“逝者灵思未散,您还是小声些罢,这般疾言厉色未免惊扰了她老人家。”他掸着衣裳,正跪在床榻之前,“臣不过是替父亲多跪一会儿罢了,便这样容不得吗?”
“你这般孝心,跪在何处都是一样的。”皇帝轻哼一声,也知晓这不是处置他的时候,方才不过是为了出一口气,现下气消了一些自然不如方才冲动,“太后薨逝,你是长孙要准备的东西不少,你那新妇不识礼数怕是应付不来,还是早些出宫去,免得在太后丧仪上出岔子。”
皇帝遣人强押着他回府,将人足软禁了三日,荣王府四周乔装打扮的护卫直至太后丧仪完结才四散而去。
荣王府未有一人出现在太后的丧仪之上,言官的上书一封封地递上去,皆是痛斥荣郡王不孝。洛暄逸自回府起就高烧不退,呕了两口血便瘫在床榻之上不能动弹,除了叮嘱一句别怕便再没有别的了,府中大夫开了药,一碗碗的强灌下去人却是昏睡不醒了起来。
李妍书光在心中着急,又实在没有什么别的法子,她于前朝无官无品,总不能以命妇的身份冲入大殿,又不敢轻易同书院联系,怕再被言官抓住什么把柄,只能耐心地等着。
停朝三日足够言官御史们写上上百封的谏言,也足够皇帝想好给荣王府定一个怎样的罪名。
“南梁以仁孝治国,一个孝字压下来,便能轻轻松松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她坐在洛暄逸的床边,也不顾他到底能否听见,一面替他擦手一面随口念着,“我们两人倒是病到一处去了,我这里还未痊愈,你又病了,可见你在信中未说实话。”
诚然,他们在书信之中都未说实话,不过她如今行动自如,自然可以理直气壮地指责这个躺着不能动弹的人。
“宫里来人了。”乳母打帘进屋,带起一阵冷风,凉的穿过两层屏风都让人背后发寒。
“来便来了,往常也不是没有来过。”她一身的草药气味,只外穿了朝服略掩盖些气味,“走罢,若有祸,也不少这一桩。”
时常出入王府的那位今日并未前来,来的反倒是礼部的侍郎,这位算是荣王府的老熟人,“王爷缠绵病榻,怕是不能亲自接旨了。”
“王妃代为接旨也是一样的。”
宣读的旨意很长,从斥责洛暄逸幼时不恭到如今的不孝,桩桩件件仿佛有人特意记录般周全,李妍书听着只觉好笑,恐怕躺在床上的那位都未必能将这些年来的所作所为记得清楚。
“……依循太后遗诏,着荣郡王守太后陵,以思己过。”
李妍书将旨意抓在手中连看两遍,才起身谢过礼部侍郎,“能有这般结局,还要多谢诸位斡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