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双眼很平静,没有因这难吃的干粮显露半点不快。
只要它给我足够挥刀的气力就够了。
他吃光了饼后喝了几口水,然后就静静地盘坐着。他没有看身边任何一个人,也没有跟谁交谈。四周的伤兵最初也觉得这家伙很古怪,但他像尊石佛般在营地上坐得久了,人们就对他失去了兴趣。
他偶尔会看看那片即将完全黑暗的天空。
跟身边所有士兵不一样,他在热切期待明日战火的来临。
迎着远方水平线泛起的稀微晨光,伍文定站立于战船船首,垂头看着破开的浪涛沉思。
他下巴的胡须好一大把都变成卷曲焦黄,乃因昨日战斗中被火焰烧灼过。他昨晚睡得很少,天还没亮就起来,急着去了岸边检查战备的进度,直至看见工匠和士兵已经彻夜将战略所需的武器都整备完毕后,方才放下心头大石。此际伍文定一脸倦容,除了睡眠不足以外,还有连续两天大战累积的疲劳,身体每个关节都像被锁紧了一样,肌肉的酸楚阵阵袭来。
然而伍文定半点想睡的意欲都没有,处在一种既无比疲劳却又极度警醒的微妙状态。这状态他并不陌生每一次打仗他都总要经历。
他尽力把站姿挺直,不让身后士兵看见他的疲倦。经过了昨天那场凶险中逆转的湖上大战,又要激励义军众将士马上再一次战斗,并不是轻易的事他们好不容易才刚刚在败亡边缘生还,却又要把性命拿出来再赌,就算挟着大胜的士气,也不是那么心甘情愿。何况这支义军毕竟并非正规,大半都只是寻常的百姓乡民。
幸而军队里有一个人,王守仁。
“明天,我们就能够把一切结束!”昨日王都堂亲身向众将士训示鼓励,他那股巨大的感染力,阅历甚丰的伍文定亦平生未见。“真正的胜利就在面前了!只差我们最后这口气,把手举起,将它摘下来!”
虽是有点大逆不道,但伍文定有时心里不禁想:王大人假如出生在更纷乱的世代,假如少读几部圣贤书,也许就是像太祖皇帝那种开国称王的盖世英雄……
他想到这里不禁笑了笑。“如果王都堂是那种人物的话,我反而不会这么佩服他呢……”伍文定心里跟自己说。
伍文定回过头来,看看战船甲板上的众多士兵。各样军械器物都已经准备妥当,战士们已没什么可做,一个个在甲板上休息等待号令,有的也像伍文定一样站在船边,默默观看着黎明时分的鄱阳湖风景。义军中不少民兵在打这仗之前从来都没有坐过船,最初很容易晕眩呕吐,但经过行军和水战后已然克服。
他们从前大概都没有想象过,自己的人生里会发生这样的事情:离开家园这么远。看见这么多陌生的风景。